好一会儿,君皓轩才像只落汤鸡一样,被星竹和怜梦合力用绳索和钩杆从海里捞了上来。他一边用干燥的帕子用力擦拭着湿透的金发,一边对着司徒怒目而视,气呼呼地控诉:“司徒老头!你刚才在做什么?!为什么踢我?!还让我去撞那个破屏障!你是不是故意的!还有,我在海里扑腾了那么久,你们怎么才来捞我!”
司徒早已恢复了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背着手,视线飘向远方,语气无辜又带着几分赖皮:“哎呀呀,年轻人,话可不能这么说。谁让你是预言钦定的救世主呢?这道屏障,据说只有蕴含命运之力的人才能以这种方式破开。老夫我那是帮你,助你一臂之力啊!至于你为什么在海里飘了那么久……”他转过头,用那双浑浊却写满“真诚”的眼睛看着君皓轩,“那肯定是因为你在海里游得太欢快,位置变幻莫测,老夫我这老眼昏花的,找起来实在费力呀。”
君皓轩差点就被他这套说辞给唬住,气得把手中的湿帕子往甲板上一甩,黑着脸,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说:“好、好、好!司徒,你喜欢游泳是吧?来来来,小爷我现在就带你去海里游个痛快!”说着,就撸起袖子,作势要去抓司徒。
司徒见状,立刻发挥出与年龄不符的敏捷,一边绕着粗大的桅杆和缆绳堆狼狈逃窜,一边扯着嗓子大喊,声音凄惨得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没天理了啊!救命啊!年轻人欺负老人家了!有没有人来管管啊!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都到哪里去了啊!”
星竹和怜梦看着这一老一少在甲板上追逐打闹,如同上演滑稽戏,不由得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的笑意,异口同声地轻轻摇头叹道:“真是……太幼稚了。”
待船只完全通过后,那道被君皓轩撞开的屏障裂缝,竟如同拥有生命般,边缘流淌着微弱的紫色光晕,缓缓地蠕动、收拢,不过片刻功夫,便已恢复如初,仿佛从未被破坏过,再次将两个世界清晰地分隔开来。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渐暗,远方的天际线处,隐约传来了沉闷的雷声。大片铅灰色的乌云,如同奔腾的千军万马,正缓慢而坚定地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蔓延过来,海风中也带上了一丝风雨欲来的湿冷气息。
君皓轩看着那不断逼近的乌云,心头莫名地笼罩上一层阴影,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他低声嘟囔道:“不会……又要来一场暴风雨,再把船弄翻吧?”想起上次落水的经历,他至今心有余悸。
幸运的是,这次乌云只是虚张声势,最终只洒下了一阵细密如牛毛的清凉小雨,并未演变成可怕的暴风骤雨。君皓轩长长地舒了口气,他可一点也不想再次体验那种在冰冷海水中挣扎、随时可能溺亡的恐惧了。
夜色渐深,小雨停歇。几人互道了晚安,便各自返回船舱休息,准备迎接未知的明天。
甲板上,只剩下夜无眠与司徒还站在船舵旁。摇曳的船灯在他们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司徒主动开口,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体谅:“白天都是你在掌舵,想必也累了。今晚我来守着,你去休息吧。”
夜无眠没有像往常那样拒绝,只是淡淡地回了一个字:“好。”随即,便转身,沉默地走向通往船舱的楼梯,玄色的背影很快融入了下方的黑暗中。
司徒有些意外地摸了摸下巴,看着夜无眠消失的方向,心中掠过一丝疑惑:“怪了,这人以前不是从来不知疲倦为何物吗?每次让他休息都推拒,今天怎么答应得这么爽快?”不过,他并未深想,只当对方是真的累了。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船舵和摊开在旁边的预言书上,仔细核对着航向。可惜,那本神秘的书册,在显示了他们五人同在船上的画面后,便再无新的启示,仿佛陷入了沉睡。
夜间光线昏暗,司徒并没有注意到,夜无眠在转身离开时,脚步比平时略显虚浮,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金色眼瞳,在阴影中显得空洞而无神,俊美的脸庞上也透出一种不正常的、近乎死尸的苍白。宽大衣袍的遮掩下,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正难以自控地微微颤抖着,仿佛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巨大压力或痛苦。
……
后半夜,君皓轩在睡梦中陷入了一场可怕的梦魇。他梦见自己再次坠入冰冷漆黑的海底,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拖拽着不断下沉,无论他如何拼命划水,都无法向上浮起半分。窒息感如同巨蟒般缠绕着他的胸腔,越来越紧……就在他感觉肺部快要炸开,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瞬间,他猛地睁开了眼睛,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他大口喘着气,迷迷糊糊地掀开薄被,摸索着下床,想到桌边倒杯水喝,压压惊。然而,他的脚刚踩到地面,就感到一阵异样的冰凉和湿漉。
“咦?”他睡眼惺忪地嘟囔着,“是我的水杯打翻了吗?怎么地上都是水?”
他揉了揉眼睛,借着从舷窗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低头仔细一看——这一看,吓得他残存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
哪里是什么水杯漏水!只见船舱的地板上,已然积了一层没过脚踝的、冰冷的海水!而且水位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上升!
“不好!船漏水了!”君皓轩的脑子“嗡”的一声,立刻清醒无比。他慌忙冲出船舱,用力拍打着其他同伴的房门,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嘶哑:“快醒醒!都醒醒!船漏水了!快起来啊!”
紧接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脸色一变,也顾不上其他人,转身就朝着底舱的仓库狂奔而去!——那里存放着他们从骷髅城换来的、宝贵的食物!他可不能让它们全泡汤了!
冲进仓库,果然发现靠近船底的几个箱子已经被海水浸湿。君皓轩手忙脚乱地将那些尚未被殃及的食物箱子往高处搬移,情急之下,还不忘顺手抓起两个小巧的面包,迅速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不能浪费……先补充点体力……”
此时,各个船舱的灯光相继亮起,被惊醒的星竹、怜梦和司徒纷纷匆忙跑上甲板,脸上都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
“司徒!不好了!船底漏水了!很多水!”星竹语气急促地报告。
司徒起初还不太在意,以为只是寻常的小渗漏,头也不抬地继续研究他的预言书,随口应付道:“漏了点水没事,找块木板,寻到漏水点堵一堵就好……”
“不是漏了一点!”君皓轩从底舱冲上来,声音带着哭腔,“是整个底舱都快被淹没了!水还在不停往上涌!”
“那也没事……什么?!”司徒猛地抬起头,直到这时,他才借着黎明的微光,看清了船只的状况——整艘船已经严重倾斜,吃水线深得可怕,几乎有一半都陷在了海水之下,航行速度也变得异常迟缓!
“哎呀!怎么会这样!这破船!”司徒这下也彻底慌了神,跺着脚骂道。
“呀!你们看!它在啃船!”怜梦忽然指着甲板一角,惊恐地叫道。只见一只巴掌大小、边缘长着锯齿状骨板的红色海星,不知何时爬上了甲板,正用它那布满细密牙齿的口器,疯狂地啃噬着脚下的木板,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被它啃出了一个小洞!星竹眼疾手快,立刻抽出短刀,刀尖一挑,将那只诡异的海星挑飞回了海里。
君皓轩心中警铃大作,他大着胆子,将半个身子探出剧烈倾斜的船舷,将一盏小巧的防水提灯扔向下方的海面。灯光穿透幽暗的海水,照亮了船体——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只见船只的外壳上,密密麻麻地吸附着无数只同样的锯齿海星!它们如同饥饿的军团,正疯狂地啃食着船体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窸窣”声!
司徒看到这恐怖的一幕,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完了!是噬船海星!它们是所有木船的噩梦!快!我们必须弃船!跳海!再晚就来不及了!它们会把这船彻底拆解吞噬的!”
“等等!夜无眠呢?!夜无眠怎么没出来?!”君皓轩焦急地清点人数,发现唯独少了那道玄色的身影。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一条粗壮如巨蟒、布满了吸盘的惨白色触手,猛地从船侧的海水中伸出,带着万钧之力,狠狠地抽打在主桅杆上!那根粗壮的桅杆应声而断,带着帆布轰然倒塌!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触手相继破水而出,如同狂暴的巨鞭,朝着已经千疮百孔的船体狠狠砸来!
更多的噬船海星如同得到指令般,纷纷跳上甲板,开始无差别地啃噬一切木质结构。
没有时间犹豫了!在又一条巨大触手朝着他们所在位置砸下的瞬间,司徒眼疾手快,一把紧紧抓住了离他最近的君皓轩的手腕。君皓轩下意识地另一只手死死拉住了星竹。星竹则毫不犹豫地用空着的手臂紧紧抱住了身旁脸色煞白、几乎站不稳的怜梦。
四人如同串在一起的蚂蚱,在那条毁灭性触手落下前的一刹那,伴随着飞溅的木屑和惊叫声,一同跌入了冰冷刺骨、暗流汹涌的大海之中!
几乎在他们落水的同时,那条最巨大的触手给予了船只最后一击!早已不堪重负的木船发出一阵令人心碎的呻吟,瞬间四分五裂,化作无数碎片,散落在海面上。那些贪婪的噬船海星立刻蜂拥而上,开始享用这顿突如其来的盛宴。
一条巨大的触手不甘心地朝着几人落水的区域狠狠拍下,顿时掀起一道恐怖的巨浪!强大的水流如同无形的大手,将紧紧拉在一起的四人冲散,裹挟着他们,身不由己地朝着幽暗的深海沉沦下去,迅速被黑暗与混乱吞噬……
君皓轩、星竹、怜梦和司徒,在洋流的无情作用下,被冲向了未知的远方。
而那只型似巨型章鱼、拥有多条恐怖触手的海怪,似乎并未满足。它那灯泡般的巨眼在浑浊的海水中扫视着,很快,它注意到了另一个落单的猎物——那个银发黑衣的年轻人,正双目紧闭,毫无声息地缓缓沉向更深的海底,玄色衣袍在暗流中如同墨迹般飘散。
海怪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充满贪婪的嘶鸣,一条布满吸盘的触手缓缓抬起,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朝着那看似毫无反抗之力的身影缠绕过去,吸盘收缩,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就在那粘滑冰冷的触手即将碰触到他的衣角之际——
一直沉寂的夜无眠,猛然睁开了双眼!
然而,那原本如同熔金般璀璨的眼瞳,此刻却化作了一片深不见底、仿佛燃烧着地狱业火的猩红!他缓缓转过头,冰冷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前方那庞大的海怪,那目光之中,再无平日的冷静与深邃,只剩下纯粹、凛冽、足以冻结灵魂的——磅礴杀气!
……
不知在冰冷的海水中漂浮、昏迷了多久,当意识如同潮水般缓缓回归君皓轩的身体时,最先侵袭他感官的,并非身体的疼痛或冰冷,而是一阵极其吵闹、喋喋不休的古怪声响。
“库卡卡!奇卡卡!路卡卡!布拉布拉!咕噜咕噜!”
那声音叽叽喳喳,吭哧吭哧,音调尖锐而怪异,混合着某种原始的节奏感,毫无章法地持续冲击着他的耳膜,吵得他脑仁发疼,根本无法安稳沉睡。
君皓轩紧闭着眼,眉头难受地紧紧拧在一起,仿佛在梦中与这噪音搏斗。他的嘴唇无意识地嚅动着,似乎想抗议,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在这魔音贯耳般的持续干扰下,他终于极其不情愿地、费力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首先是茂密的、带着锯齿边缘的巨大热带植物叶片,以及从叶隙间透下的、有些刺眼的阳光。他晃了晃依旧昏沉的脑袋,下意识地朝着噪音的来源望去——
这一看,他瞬间愣住了,眨了眨眼,甚至以为自己尚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未曾醒来。
“奇怪……”他喃喃自语,声音因干渴而沙哑,“我是不是还没睡醒……怎么好像……看见了个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