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倾覆了整个夜氏神族的血色祭典,是夜无眠永恒轮回的梦魇。祭坛巍峨,星辰陨落,神鸟悲鸣,血河蜿蜒,以及大祭司夜轻吟姑姑那冰冷宣告的、缠绕他一生的诅咒之名——无眠。
永无安息。
是他,在命运无情的拨弄下,成为了终结的载体,汲取了无上神力,化身无意识的杀戮兵器。清醒后,面对的是由他亲手造就的血海与至亲冰冷的尸身。那刻骨的绝望与自我憎厌,早已融入他的神髓,让那双原本璀璨的金色眼瞳,沉淀下化不开的冰封与悲恸。
“姑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彼时,他跪在废墟中,抓着夜轻吟染血的袍角,眼中流下血泪,声音破碎不堪。
“这不是你的错,无眠。这是夜氏神族注定终结的宿命,而你,恰巧是那个承载体。”夜轻吟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残酷,却将一枚凝炼了所有陨落族人残魂的菱形水晶放入他颤抖的掌心,“离开这里,去宇宙的尽头,寻找复活他们的方法。或许……那将是唯一的希望。”
于是,他踏上了漫无目的的追寻之旅。穿越无数世界,历经沧桑,在某个资源濒竭的古老龙域,他遇到了君皓轩。那时,已至成年期的黑龙君皓轩,正因远超同族的食量和对环境资源的过度消耗而被族群边缘化,处境窘迫。夜无眠带走他,并非需要坐骑,或许只是在那双依旧明亮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未被磨灭的生趣,以及同处于某种“放逐”状态的寂寥。
对君皓轩而言,追随这位沉默而强大的神明,意味着不再为生存发愁,也找到了新的归宿。他对夜无眠心怀敬畏,深知对方是举手投足皆蕴含神威、背负着沉重过往的存在,但那句“我不会让你再感到饥饿”的承诺,足以让他交付忠诚。
此刻,面对眼前缓缓旋转、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夜无眠金色的眼瞳中唯有沉寂的执着。“新的世界,新的线索,这一次一定不会出错。”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明白。这次一定能找到些什么,夜无眠。”君皓轩站在他身侧,语气带着惯有的乐观。
两人不再多言,同时迈入那幽深的通道。
——
万米高空之上,蔚蓝的天幕如同最上等的绸缎,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悍然撕裂。一条连接着混沌虚无的幽暗裂缝骤然显现,又在一眨眼的瞬息之后彻底弥合,仿佛只是天空一次短暂的错觉。唯有那道划破长空的流星,带着燃烧的炽热气焰,将周遭的空气都灼烤得微微扭曲,宣告着不速之客的降临。
君皓轩正身处这流星的核心。狂暴的气流如同冰冷的刀片刮过他的脸颊,剧烈的失重感让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胃里翻江倒海,头脑阵阵眩晕。他勉强将眼睛睁开一丝缝隙,模糊的视线中,只有一片无边无际、迅速放大的苍翠绿色,如同巨兽张开的口吻,要将他吞噬。
“啊!”惊恐的呼喊脱口而出,随即被下坠的呼啸风声淹没。
“扑通!”
巨大的水花在宁静的湖面轰然炸响,打破了这片天地固有的和谐。冰冷的湖水瞬间包裹全身,不仅轻易熄灭了穿越带来的护体气焰,更像是有生命的活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志,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水流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鼻腔、口腔,贪婪地掠夺着宝贵的空气,冰冷的触感刺透肌肤,直抵骨髓。
君皓轩紧闭双眼,强烈的求生欲驱使着他本能地挣扎。手脚在水中胡乱划动,好不容易才冲破水面的束缚,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带着水腥味的空气,仿佛要将肺叶都咳出来。他用手抹去脸上淋漓的水渍,甩了甩湿透的、紧贴在额前的金发,辨认了一下方向,便奋力向着最近的那片点缀着野花的湖岸游去。
湖水并不湍急,距离也不远。当他终于手脚并用地爬上岸,踩上松软湿润的草地时,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他精疲力尽地仰面倒在茂密的草丛中,胸膛剧烈起伏,阳光透过晃动的草叶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耳边传来沉稳得近乎刻板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他身侧。君皓轩抬起沉重的手臂,用手背遮挡住有些刺眼的阳光,侧过头,望向那张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格外平静无波的脸庞,忍不住抱怨道:“有没有搞错啊,夜无眠!我们明明是一起进来的,凭什么我就是高空跳水加生死时速,你却跟散步归来一样,直接就到地面了?”他的声音还带着落水后的沙哑和些许委屈。
比起君皓轩的狼狈不堪——衣物湿透紧贴身体,金发凌乱滴着水珠,夜无眠确实堪称从容。他一袭玄色衣袍整洁如新,墨发一丝不苟,连鞋履都未曾沾染半分泥泞。他金色的眼瞳淡淡地扫过君皓轩,并未回应他的抱怨,转而开始打量四周环境,目光沉静如水,仿佛在分析此地的每一寸土壤,每一缕空气。
君皓轩见他这般,也懒得再多说,只觉得湿透的衣物黏在身上极为难受。他习惯性地抬起右手,意念微动,试图召唤那簇与他性命交修的本命龙焰,指尖却空空如也,连一丝火星都未曾闪现。
“咦?”他疑惑地蹙眉,又试了一次,结果依旧。他下意识地摊开左手,只见掌心那枚栩栩如生、平日里隐隐散发着暖意的赤龙图腾旁,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泛着微光的奇异圆圈,圆圈内一道清晰的斜杠,如同某种冰冷的封印标记,斩断了他与力量之源的联系。
“夜无眠!这是怎么回事?”君皓轩心中一慌,连忙将手心递到对方面前,“我的火焰怎么召唤不出来了?”
夜无眠垂眸瞥了一眼,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声音平稳地解释:“世界禁令。你的力量属性不在此界基础法则允许的范畴之内,故而受到规则压制。”他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虚抬,轻轻捻动,感知着空气中流淌的能量,“你的能力属火,在此地被压制得如此彻底……看来,这个世界的水元素,不是一般的充沛。”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那片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广阔湖泊。
君皓轩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那几乎望不到边的湖水,联想到自己刚才的遭遇,默默抬手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心里哀叹:他讨厌这种被水支配的感觉!
“那你呢?”他一边问,一边脱下湿透的外套,用力拧绞着,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我怎么从来没见你的能力被这样压制?”
“我们的身份与力量层级不同。”夜无眠语气依旧平淡,说话间,他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一道温和而难以察觉的能量波动拂过君皓轩全身,他手中还在滴水的厚重外套,以及身上湿漉漉的里衣,瞬间变得干爽舒适,仿佛刚刚被阳光彻底晒透。
“……”君皓轩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再看看自己刚才白费力气拧了半天的外套,一时语塞,只剩下满心的无语。
夜无眠继续道:“不过,我的能力在此界也非全无限制。部分力量同样受到压制,尤其是在此界原住民面前,不可轻易施展超出他们认知范围的能力。”
君皓轩默默将干爽的外套重新穿好,心中明了,在这个陌生且对自己极度不友好的世界里,要想顺利行动,恐怕真的只能仰仗身边这位深不可测的同伴了。
夜无眠不再多言,迈开步伐向四周走去。他仔细观察着环境:中心是那片将他们“迎接”至此的清澈湖泊,宛如一枚镶嵌在翠绿丝绒上的蓝宝石;四周被茂盛得近乎原始的树林环绕,树木高大,枝叶繁密,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湖泊与树林之间,是这片生机勃勃的草丛过渡带。往前走出几十步,树林边缘出现了一条明显的空白线,草叶消失,裸露出深黑色的肥沃土壤。
他走回君皓轩身侧,抬手指向前方那条被脚步反复踩踏形成的林间小路,简洁地说道:“去那边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林荫之下。脚下是松软的腐殖土,阳光被层层叠叠的叶片过滤,投下细碎晃动的光斑。林中空气清新,带着泥土和不知名野花的淡淡香气。君皓轩一边走,一边惋惜地打量着周围那些高大却结着不能食用果实的树木,小声嘀咕着:“哎呀,真可惜,要是这些树都是果树该多好,边走边摘几个,既能解渴又能填肚子。”
穿过这片不算太广阔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明显被开垦过的空地展现在眼前,几棵稀疏的树木之间牵拉着绳索,上面晾晒着一些布料。那些衣物的样式与色彩,与夜无眠他们的穿着截然不同,充满了异域风情,显然是此界原住民的日常服饰。而当他们的目光越过这片空地,真正看清远处的建筑群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驻足凝望了片刻。
他们见识过许多世界——蛮荒未开的、科技发达的、未来科幻的、仙法玄幻的……但眼前这个世界,无疑属于那极少数拥有独特规则与千奇百怪事物的类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血色星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