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夜,晋江戏楼上堆积的旧雪逐渐消融,雪水沿着新露出的青瓦缝蜿蜒垂下,化作晶亮的水帘砸向地面,发出轻锤击闷击鼓的敲击声。
乌泱泱的人群由远及近,涌入戏楼。一时间,质疑声与议论声便盖过这水声。
“晋江大戏楼?演昆曲?何晋江?何为又昆曲?”
“不知,听说是个外乡女老板叫云婳,还放言要演大理寺十年未破的无头案呢!”
“什么?这可是天大的热闹!那咱们今个势必要一睹为快!”
不过一刻钟,空荡荡的戏楼便座无虚席。
剧院一隅,衣着青衫戏服布衣的云婳,粉面带淡戏妆、两弯柳眉微蹙,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由线索编写的剧本。
半响,她抬眸眺望。
台下简衣的百姓、锦缎的富贾、远远眺去最后排竟还有身着绿袍的官,纷纷都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云婳叹了口气,她本是二十一世纪的人,自小父母双亡流落孤儿院,走运被昆曲老师傅收养。凭着对昆曲的一腔热爱与不懈钻研,吃尽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终于在二十七岁这年,成为昆曲界最年轻的女教授。
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在老师傅去世她赶去参加葬礼的路上,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再睁眼,她竟然是乱葬岗里醒来的。
刚爬出来就被绑了个不着四六的系统告诉她这是古代女帝朝,她穿到了刚被灭门抛尸的侯府独女身上,想要活命就必须破了这灭门案,否则就会被世界抹杀。
【咋发呆呢宿主?不会是怯场了吧?还有这破楼为什么这么暗?说书不行么?这朝代根本没有昆曲,你演昆曲能行吗?】
脑海系统聒噪的电流声,打断云婳的思绪,她在内心翻白眼回应系统。
【因为穷,买不起多少蜡烛,乱葬岗爬出来身上拢共十两银子,八两盘店铺,二两还得活命,你但凡有点用,我也不至于这样了。】
系统电流声拔高。
【我咋没用?我可有金手指的!我能凭借物件追忆现场!破案我还能出一份力呢!】
云婳无奈地回怼它。
【纠正,是黑影现场,全都是黑的只能看到黑乎乎一团影子好吧?其他不都是靠我自己推?而且你一分钱都产不出来,还好意思说金手指?】
提到钱,系统的声音弱了。
【能看到现场不就好了嘛,咱俩配合嘛,至于钱……我又不是财神爷咯,大不了我不说你穷抠了嘛,话说回来,如今这灭门案跟无头案关联,你有几成把握先破这无头案?】
几成把握?云婳苦笑着摇头。
她打听得知,十年前先帝驾崩,遗旨却传长公主继位,两百年首位女帝,此案便发生在女帝登基,前往开元寺祈福的当日。
正德殿的门刚推开,迎面一具赤身无头女尸,死法惨烈,鲜血遍布、刺目腥臭。
万幸女帝是明君并未牵连无辜,只下令缉凶破案。可不曾想这一查便是十年,再无落音。
成了有名的国案。
云婳也不过是侥幸,是在乱葬岗时无意触碰到一件不知是人骨还是化石物件,触发了金手指,看到些许关联的凶案残影,知道了这案跟灭门案子有关系,才打算破这案子找找头绪。
要说有几成把握能破,云婳也说不清。
而且,再过半年便是女帝继位十年,又逢寿诞,负责此案的大理寺卿是新任,她猜,这人必定想借这桩旧案表现,可屡次求见都被拒绝。无奈之下,云婳才想出用戏亲自演绎。
一来,是想试试是否能引出幕后嫌疑人,找出些新线索,二来,不过是想引出来大理寺卿,卖个人情、攀上这棵大树求份庇佑,也好为日后破案能多寻些捷径。
“还演不演了!若演不了,趁早关门!”
角落,那排绿袍官差中,忽然传出一声催喝。
【但愿,计划能顺利进行。】
云婳深呼一口气,最后看眼剧本,起身拿起自制的老妇人头套放入挎篮,提裙、抬步踏上戏台。
她刚登台,霎时间,昏黄的烛火便扑簌簌地灭了数盏,最后仅剩两处烛火异常明亮。
清晰的唱词随即嘹亮传出:“夜深露重烛火再难卖营生啊,病重阿娘盼儿早日把家还,罢罢罢,收摊归家为母把药烹呀。”
话音刚落,云婳唱腔陡然苍老:“姑娘脚步停啊,老身祈福崴脚伤,女儿女婿开元寺内等,好心的姑娘啊送送老身阖家团圆啊。”
唱腔的咿咿呀呀间,剧情进入**。
云婳凭着对昆曲‘四功五法’扎实功底,在这两团亮光中灵活地切换身形。
将卖烛女因心善送老妇人寻亲,却被骗至庙院先杀后奸的故事,演绎的淋漓尽致。尤其是演到女子死后化作冤魂,哭诉上天不公、官衙无为无能时格外凄悲,引得台下的观众纷纷共鸣,怨声四起。
戏只到此处,云婳端起一盏烛火行至台中,郑重行了一礼。
“承蒙诸位捧场,无头女尸案第一场戏落幕。下一场女鬼索命,演期请静候来日公示。”
台下众人,纷纷咂舌意犹未尽。
“这便是昆曲?身临其境!好生感人又稀罕的紧!”
“凶手呢?定要抓住凶手,绳之以法才是啊!”
“老板,究竟下一场何时开演啊?”
云婳无心作答,目光迫切地扫向台下敏锐捕捉着每一丝动向。
“不必等来日了!贱民妖言惑众,满口索命胡言,国泰民安之下,岂容你这般造谣生事!”
忽然,角落里那排绿袍官差中,一道冷嗤刺破喧闹。说话间,一名身系红带的绿袍官员行至台前,挥手便令簇拥着的官差蜂拥而上,将戏台团团围住。
【他是谁?】
云婳盯着眼前人,暗自揣摩着他的身份。
【普通的绿朝服并非紫袍雀绣,应当不是大理寺卿。这个时候跳出来的若不是大理寺卿,那便极有可能是这案子的嫌疑人。】
可对方是官,又不知官位,当下要先探出他的情况和虚实。
她躬身行礼,不卑不亢讲出早已准备的说辞:“不知官爷是何人,又何出此言,民女只是演绎实情,并无半分胡诌。况且官爷也是看罢了整场,为何结尾才认为民女妖言惑众?莫不是……怕那女鬼索命?”
“大胆!”那人怒喝,满脸趾高气昂与不屑,
“本官乃是京县县令管三!二贤王跟前的红人,刁民竟敢以下犯上污蔑朝廷命官!来人砸了这戏楼,拿下这刁民!”
【王?这么大的官?真是惨到家了,撞上个这么硬背景的!这大理寺卿,当真不在乎这件案子?】
云婳在心里狠狠吐槽,目光飞快在人群中搜寻,奢望能探出那大理寺卿的身影。
官差们领命后气势汹汹拔刀逼近,瞬间将她死死擒住。
【哇咔咔?这?宿主想办法啊!不会GG了吧?死了真会死的!】脑海里聒噪的系统声,又炸开。
【别吵。】云婳既要观察人群,又要琢磨脱身之法,偏偏系统的叫嚣,吵的她实在头疼。
“啊——!”
被押到戏台高阶时,一名官差忽然故意推了她一把。加了一丈的戏台,云婳重心一失,直直朝着台下摔下去,这个高度定摔下去要重伤。
【真要GG了?不会吧!我就说演戏破案不靠谱,咋办啊!宿主别闭眼啊!】,系统在心里吵的更凶了。
风在耳边呼啸,系统在脑海尖叫,云婳只觉一阵烦躁,索性闭眼,过往那短暂凄惨又跌宕的一生,如走马灯般闪过。
坠落感停下,预想的疼痛并未袭来。反倒跌进一片坚实温软,她下意识伸手捏了捏,精肉纹路的触感清晰传来,更像是……腹肌?
猛地睁眼,一张昳丽斐然的脸庞闯入眼帘。
云婳愣在原地,细细打量他;明眸皓齿、青丝如墨,明明是副娇病公子的模样,身姿却格外挺拔,就连身材也一等一的有料。
目光再往下移,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扣在人家腹肌上。
“多谢。”,她脸颊瞬间滚烫,慌忙松手站稳轻声道谢。
此人,正是传闻年仅二十便任职大理寺卿,至今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慕柒。
慕柒满面从容,扶稳她后微微一笑点头。
云婳稳住身形心中已有定论,这县令即便不是真凶,也必然藏有猫腻,此时若是被他被擒走怕凶多吉少。
她脊背一挺,声音陡然拔高,故意让台下众人都听得清楚。
“管大人我并未反抗,可大人却纵容下属将我从高台推下,这又是何意?莫非当真心中有鬼,想草菅人命杀人灭口?”
她想借着舆论,将这管三一军,效果立竿见影,窃窃私语果然在人群漫开。
“是啊,真怪了,管县令不会心虚吧?”
“难说啊,我刚才明明都看见有人推了她一把。”
管三见局势动摇,心下一横,便想先把人抓了,届时随便安个罪名处死便是。
“刁民,屡次诽谤官员!拿下!”
那群官差再次扑来,甚至满眼杀意。
云婳心中暗叫不好。
【这大理寺卿当真不来,我今日难道真要死?】
就在那几名官差即将靠近她,欲要再度擒拿她时,刚才那隽秀病模样的美男,箭步上前,仅一个扫腿,便将那几名官差逼得连连后退,狼狈不堪。
【他是谁!?】
云婳被这突如其来援手惊得愣住,要知道官差个个身负武功,绝非等闲之辈,此人却能轻而易举将他们击退。
慕柒扶住她后,神色泰然地正视管三,声音洪亮自带威压。
“管大人,听闻大理寺鼓励百姓踊跃提供线索查案,如今这戏楼老板推演案情,亦是提供线索之举,大人却屡次三番阻挠想抓人,究竟是何用意?”
管三脸色铁青,狠狠剜了眼云婳与慕柒一眼。
他咬牙啐道:“什么大理寺卿!不过是个上任三月连面都不敢露的毛头小子!这京城之内,哪个不听二贤王的?本官受命于二贤王,大理寺又算什么东西?贱民敢反抗我真是罪该万死!”
云婳顾不上探究这男子身份,敏锐抓住管三话中的漏洞,扬声高呼,故意鼓动人群。
“管大人慎言!京城可是女帝脚下,这戏楼可有无数双耳朵听着,您这话是说自己不效忠女帝,只效忠二贤王?还是,有二贤王撑腰便可霸道横行,欺压百姓,无视女帝律法?”
仅此一言,便让落针可闻的剧院,如同热水浇滚油再次沸腾。
“二贤王挑衅女帝?”
“不会吧?”
“也不是没可能啊,先帝只有德后一女,高贵妃两子,当年都以为继承大统的必定是二贤王,谁知道……”
“这么一想,倒也有几分道理……”
慕柒见人群被她搅得躁动,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向云婳,眼中满是意外之喜,索性陪这个奇女子,唱一场“双簧戏”。
“管大人,定不是此意。”
慕柒缓声开口补充,看向管三的眼神狡黠。
“谁人不知先帝传位的遗旨,都二贤王亲手寻到、当众宣读的,可见其对女帝该是何等的遵从,况且这无头案,当年二贤王更是亲历亲察,直至累到在塌,才不得已转交大理寺受理。大人既频频提及二贤王,想来也的想替他破出真相吧,只是一时心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