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万两的银子和数不清的粮食，直接拿去打了水漂。纵然是京城富贵窝里的人，听到这样的话，也忍不住在心里倒抽一口凉气。只是有些人城府深沉，脸上还看不出来。但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反正有一瞬间，周平平感觉整座大厅里的呼吸都停滞了几秒。
最后还是李芳最先打破沉默，可她脸上的笑容都有些虚浮。“好孩子，你这真是大手笔呀。”
赵莺儿听到这样的夸赞，丝毫不心虚的应承道，“为祖母祈福，不敢不尽心。”
看到赵莺儿在口舌官司上丝毫不落下风的状态，原本还有一点紧张的周平平，直接放松下来。
这才发现厅堂外面，竟然还搭了一座戏棚子。此时正有几个身量不高的小演员，扮演小猴子在台上不停的翻跟头，还有持续不断的丝竹锣鼓声，显得十分喜庆。刚才只顾着听人打机锋，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之前发生的一切，对于赵莺儿来说，也就是逗闷子的程度。还不至于让她全情投入，所以她其实一直分了心神落在周平平的身上。
即便亲眼看到周平平斩杀过妖怪，赵莺儿也担心她受不了繁琐的规矩。所以她第一时间发现周平平的目光，开始从全情戒备的紧张，到突然被外面的戏台子吸引过去的变化。
赵莺儿又跟李芳扯了几句要保养身体，平时吃药的方子之类，这才将话题引到外面的戏台上。
“这就是徐江按照宫里钟鼓司的方法，训练出的小戏班吗，我看她们筋斗翻得不错，更难得的是唱腔也很有板有眼。”赵莺儿闲谈似的说着，其实就是想给周平平做一下介绍。
李芳也跟着说，“之前唱了公主点的《南极仙翁》。这出《金猴献寿》唱的热闹，是我点的。下一出是你大伯母点的《天女散花》。”
她一边说着，一边对小枫招手，立刻便有一本红封皮的戏本折子，送到她手里来。她顺势展开放到赵莺儿的面前来说，“接下来就轮到你们小辈点戏了。我看你对老太太孝心最诚，就破例让你先出个头。”
赵莺儿客气不动，小枫也帮腔道，“你们这边说笑热闹，老太太听到了。高兴的就说要看赏，是奴婢斗胆说，单独赏了莺儿小姐，其他小姐少爷们知道了要吃味才作罢。刚又听到小姐想要听戏，赶紧就让我把戏折子拿过来了，您就快请吧。”
赵莺儿对戏剧并没有特别的爱好，看了戏单上全都是些团圆美满的戏目，她就没什么兴趣，直到她看见最后一行略有些意思的戏，便抬起手指点了一下说，“就这个吧。”
《黄粱梦》，虽然不像《南柯梦》直接就是一出蚂蚁窝里的热闹，却也是功名富贵，全是大梦一场。
不过，折子戏一般都只唱前半截，升官发财的喜庆场景，其中有一段帽子舞是最有名的，唱腔却是有点讽刺的，“摆不完的阔气，过不完的年。”
小枫看完也是脸色略有些发僵，但转身又笑起来说，“这出戏热闹，大家应该都喜欢。”
周平平有了桃妖的记忆，已经不算是文盲了。她甚至还能从记忆里搜索出黄粱梦的整场戏，便有些佩服的看了赵莺儿一眼，确实不能光挨打不还手。
但是一还手，整个场景确实肉眼可见的冷淡下来。小枫收了戏本儿，挂着惯常的微笑走了，魏家三太太也讪讪的踱步离开。几个小姑娘更加不敢在赵莺儿面前多说，看她的目光甚至都是怯怯的。
但好戏还是要开场。唱过了，“观世音满月面珠开妙相”就要唱，“摆不完的阔气，弄不完的权，吃不完的珍馐，过不完的年。”
直到亲自忙前忙后招呼客人的萧如意，从外面走进来，气氛才再次热闹起来。
按照品级，所有人都需要站起来对她行礼。就连魏老太太也一样，只是站起来的速度足够慢，萧如意上前搀扶的速度也足够快，才没有让这个礼行完。
此时她身后还跟了几家相熟的堂客，冯贵妃的大嫂，魏诗咏的未来婆母也在其中。此外还有几位宗室郡主，也来为长公主捧场。另外就是几位尚书的夫人，等到魏老夫人坐定之后，萧如意便当着所有人的面，结结实实的跪了下来。
“媳妇给婆母拜寿，祝婆母福寿安康。”
响亮的声音在厅堂中回响。这一刻，萧如意觉得自己是天下妇人的表率，坚定地支持了皇兄以孝治天下的态度。
这下魏老夫人是真的觉得脸上有光了。一张松弛的老脸上，甚至瞬间浮现了一抹红光。她亲自上前去把安乐长公主扶起来，拍着她的手说，“好儿媳。”
皇兄，没有皇后。她萧如意就是这世间最好的媳妇，此时她是无比骄傲的。自然不会注意到，躲在人群后，赵莺儿一张铁青的脸。
萧如意下跪的很标准很快速，这一点赵莺儿早已经无可奈何。但是她最痛恨的地方，就是萧如意总是想要拉她一起跪下，想把她手上的一切都拱手奉上。
她好像全然忘了公主是君，前朝之时公主出降，也只住在自己的公主府上。更早一个朝代，公主有自己的封地，甚至可以畜养几千部曲。
即便不论君臣，就要奉上自己全部的财产和灵魂的臣服吗？
赵莺儿的祖母以寡妇的身份，带着自己的儿子长大，还把原本的丝绸生意做大。或许这一身反骨，就是来自祖母的教导吧。
祖母说，“不要哭，要想出对付敌人的办法。”
赵莺儿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的时候，嘴角已经重新挂上了笑容。
连站在背后的雨桐都没看见赵莺儿的脸色，只有周平平察觉到了赵莺儿的气息变化，她忽然上前拉住赵莺儿的手说，“小姐要不要我陪你去更衣？”
周平平已经从雨荷那里知道，上厕所要说更衣了，而且还会真的换一套衣服。所以，贵族出门才会前仆后佣，需要带很多东西。
不过这一次赵莺儿拒绝了周平平的好意，但她冷漠的目光，还是染上了温度。
这边表演完了母慈子孝，公主果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们。
没错。法理上，现在魏诗迎和赵莺儿都是萧如意的女儿。她甚至先看了魏诗迎一眼，笑眯眯的说，“我小女儿真是出落得越来越俏丽了。”
这样说着，她看向赵莺儿头上的白玉发饰，脸上就显露出明显的不愉来。只是没有在大喜的日子，开口训斥。只对她们俩招招手说，“快过来拜见各位姨母，各位夫人。”
魏诗迎已经到了说亲的年龄，这时候公主让她过来见礼，几位贵妇看她的目光，就颇有一些挑肥拣瘦起来。
小姑娘被看的身子微微发颤，却依旧站在那里，低着头不敢多言。几人便都对视一眼，露出满意的神色。
又将目光落到赵莺儿的身上，却对上了一双笑盈盈的眼睛。众人只得回以微笑便转开了视线，便谈论起谁家中有一株早开的牡丹，花色最是娇艳动人。
赵莺儿毫不见外地笑着说，“我也让人用暖房种了几株牡丹，但只是普通的花。确实比不上十七姨母家的姚黄动人啊。”
一个久不嫁人，也不羞怯的大姑娘，众人心里是不喜欢的。怎奈她说话太动听，说着说着众人便无所顾忌的笑起来。
接着便是开席，赵莺儿已经想好了，等吃完饭就让周平平帮她催个吐，到时候让太医来诊治，就可以继续出城躲清静了。
没想到刚端上碗，外面便吵嚷起来。刚竖起耳朵听了两句，便看到徐江急匆匆跑进来，对萧如意说，“公主快快准备接驾，皇爷来了。”
接下来便是一阵鸡飞狗跳，许多官阶不够四品的堂下官家的夫人小姐，被请去偏厅。赵莺儿凭借着萧如意女儿的身份留了下来，但也没机会端上碗了，只能束手侍立在两侧，等待皇帝驾临。
周平平作为丫鬟，竟然也能留下。只是雨桐频频看了她几眼，甚至直接对她做口型说，“老实点。”
主观上周平平是很想老实的，可是当皇帝一走进来，她就闻到了一股特别的气味。
那是她曾经在齐飞鸣身上闻到过，也在玄九身上闻到过的气息，属于那座专门收押药人庄园的，罪恶的气息。皇帝的身上有这股味道，但最重要的是，跟在他身边那个身穿紫金道袍的中年道人身上，气息最为浓郁。
不消说，这人就是那罪大恶极，同时跟她这个身份有血仇的广成道士。
当周平平的目光落在广成道士身上的时候，广成道士的目光也同样锁定了周平平。
因为有画像，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漏网之鱼。
没想到，她竟然会出现在魏家老夫人的寿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