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半夜高烧

国庆假期第一天,修复组的人都收拾着回家,除了严濡非。因为他病了。

昨天从古庙回来,他就隐隐有感冒的苗头。刚开始是流鼻涕,然后是鼻塞喉咙痛。但这些他都没当回事,没想到后半夜直接发起高烧来。

在感受到世界天旋地转后,他强忍着不适,敲开卓越的门。

卓越那时睡得正香,被持续不断的敲门声吵醒。敲门声一下比一下慢,一下比一下轻。他按住不爽去开门,结果就看到严濡非倒在地上,面色潮红。

一量体温39.4℃,吓得卓越困意全无,连外套都顾不上穿,赶紧跑去小卖部找退烧药,还惊动了两位老人家。

客厅灯火通明,时不时传来悉悉索索的说话声。卓桢桢睡眠浅,很快就醒了。出去一看,一群人围在严濡非的房门口,不知道在干嘛。

卓桢桢瞥了眼客厅的挂钟,确认现在是凌晨四点。

“你们......发生什么了?”她凑上去问。

“严濡非发高烧了。”回答她的是卓越。他正蹲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温白酒。

床上的严濡非趴着,上半身**。外婆用筷子夹住浸透白酒的棉絮,涂抹在他的脖子、后背。

白酒擦拭皮肤,挥发时带走体热。严濡非浑身一颤,眼睫艰难地掀开一条缝。模糊的光晕里,他看见了卓桢桢——她秀眉紧缩,脸上写满担忧。

他开口说自己没事,让她别担心,喉咙却干得发紧,沙哑声只会让别人觉得他在逞强。

“退烧药吃了吗?”她问。

严濡非不再说话,只是乖乖点头。虽然晃动脑袋会晕乎乎的,但总比哑着声音说话好。

“难受吗?头晕不晕?”

摇头。

“擦酒精有用吗?”

点头。

太乖了。卓桢桢觉得此刻的严濡非像只温顺的大狗,耷拉着脑袋,湿漉漉的眼睛紧盯着主人,一改往常的一板一眼。

擦完白酒,严濡非又迷迷糊糊地睡去,其他人这才从房间里退出来,各自回房休息。

卓桢桢中途醒了便再难入睡,于是又偷偷溜回严濡非房间,搬了张矮凳到床边守着他,以免他又突然烧起来。

她把床头灯的亮度调到最小,撑着脸看他。

严濡非脸颊和眼眶还泛着红,可能还在低烧。神使鬼差下,卓桢桢伸手贴在他的额头。冰冷的掌心很快感受到热量,可她摸不准温度,她的手太凉。

正准备把手撤回来,床上的人有了动静。

“好舒服......”严濡非在睡梦中呢喃,翻身往她的方向挪。

卓桢桢动作僵住,还以为自己把他弄醒了。直到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她才松了口气。

两人的距离很近,刚好方便卓桢桢观察。

平时严濡非戴着眼镜,很多面部细节都被遮掩住了。现在仔细一看,原来严濡非的眼睫毛很长,鼻梁左侧还有一颗浅褐色的小痣。

如果他不做修复师,靠脸吃饭也行。

卓桢桢这么想着,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变态,悻悻收回视线。她拿出手机,静音玩单机游戏。

黑暗中,严濡非眉头拧成疙瘩,喉结滚动发出细碎的嘟囔声。卓桢桢连忙放下手机,把耳朵凑近,生怕错过他的诉求:“哪儿不舒服吗?”

“妈妈......”

轻声的呼唤,飘进卓桢桢耳里。她愣了愣,低头看向床上的人——他双眼依旧紧闭,眉头却舒展开,仿佛刚才那声呼唤只是她的错觉。

卓桢桢重新坐回矮凳,心想许是烧糊涂了胡言乱语。

而严濡非的意识,早已进入温暖的梦乡。

他回到小时候住的那座青市老城区的四合院,躺在檀木婴儿床上,这是爷爷和爸爸亲手为他打的。大人模样的他从床上坐起来,全然没有觉得奇怪。

这时,身着月白棉麻旗袍的女人走了进来,低挽发髻,和严濡非记忆中一样年轻娴静。他轻声唤:“妈妈。”

女人听后抿唇微笑,站在床边喂他喝粥。

小米南瓜粥,小时候母亲常煮给他喝。严濡非觉得这一碗没什么味道,但还是喝了一口又一口,慢慢见底。

“不知不觉,我的小非都已经长这么大了。”母亲抚摸他的发顶,“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严濡非摇头。

“这么大个人了,要学会照顾自己。以后刮风下雨要把自己裹严实点,不要逞强知道吗?”

严濡非点头,鼻尖发酸。

母亲的责备,是世界上最难听的好话。

“静兰,我们该出发了。”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在母亲身边站定,“小非在家好好休息,爸爸妈妈过几个月就回来。”

两人脸上俱是慈爱的笑容,严濡非心口猛跳,赶紧站起身:“你们要去哪里?”

“西北研究院委托我们,对晚唐秘窟内壁画进行脱盐加固与残损补绘。预计工期三个月,这段时间你就和爷爷住,一有信号爸爸妈妈就给你打电话。”说着,他们已经拎上行李箱走到院子。

严濡非追上去挡在他们面前,试图阻止他们离开。在父母眼里,他就像是个闹脾气的小孩。刚开始他们还能轻声哄哄,可逐渐失去了耐心。

“小非你已经长大了,能不能不要任性?”父亲语气略有不悦,“爸爸妈妈也想多陪陪你,但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只能委屈你。”

“你们能不能晚几天再走?”

“小非,你以前都是很听话的。”

严濡非眼中带着恳求,却依旧改变不了他们的想法。最后他屈膝跪下,上半身伏地:“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这次算我求你们,能不能留下来?”

一分钟,两分钟,周围静谧无声。他忐忑着抬起头,面前早已空无一人。

严濡非无力地呆坐在地上,直到身后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在喊他的名字。他转过身,看见的却不是妈妈的脸。

那女孩眉眼弯弯,手里拿着一个画着黄桷兰的本子,冲他笑。他想不起这是谁,但觉得很亲切,下意识朝着她走过去。

脚下的路忽然变得泥泞,抬脚变得尤其吃力。他咬咬牙,只想快点走到她身边,那女孩却离得越来越远。

“你等等我!”

天空下起大雨,泥地变成沼泽将他往下拽,窒息感从四面八方袭来,他拼命挣扎,看见了一道白光。

晨光透过窗帘缝照亮屋子,严濡非缓缓睁开眼,终于见到梦中的女孩。

“你醒啦!起来量体温,如果还是烧得厉害,咱们就去医院打针。”卓桢桢把体温计的银柱甩下,然后递给他。

严濡非还没彻底清醒,但还是照做。

37.4℃,低热。

卓桢桢放下心,问他饿不饿,要不要现在把早饭端上来。

严濡非摇摇头:“我好多了,我们一起去吃吧。”

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清粥咸菜和荷包蛋。严濡非端着粥碗,吞咽的动作迟缓。高烧退下去后,他浑身酸软无力,提不起精神。

吃不下东西可不行。

外婆一直关注他,给他添了勺咸菜下饭:“一会儿吃完饭,卓越开车带小严去诊所看看。”

严濡非连连摆手,表示自己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点儿虚。

“我说你身子骨也太娇弱了。”卓越咬了口荷包蛋,“淋点雨就烧到快四十度,半夜敲门吓得我。”

严濡非没力气接话,慢吞吞喝了口粥。

“他还生着病呢,少说两句风凉话。”卓桢桢在桌底下踢卓越一脚,“再说了,他这是工作太累,病得急。”

桌上的几人全都向着严濡非,卓越只能闭嘴。他扒拉着碗里的饭,忽然想起什么:“你们修复组的人都回家过节了,就你留在这儿,打算去哪儿玩?”

这话让卓桢桢停下了筷子。

她早上起来就听说修复组的人一早就走了,正想着要不要带严濡非在村里逛逛,卓越就先问了。

“没什么地方想去,就在家里歇着吧,刚好养养精神。”严濡非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他本来就没打算过节,生病后更是没心思琢磨这些。

“歇着多无聊啊!”卓越放下筷子,“咱们村后山新修了条步道,能爬到山顶看日出,要不明天我带你去?”

“他还发着烧呢,爬什么山?山顶风大,回头再着凉了怎么办?”卓桢桢剜了卓越一眼,“净出些馊主意。”

她转向严濡非,语气软了些:“你就好好在家躺着,等身体养好了再说。”

“好。”

外公也帮腔:“桢桢说得对,养病最重要。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趁着假期赶紧养身体,以免耽误了修复工作。”

卓越这下是彻底闭嘴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

*

【小剧场】

九月底十月初,是黄桷村的雨季。每天都下点毛毛雨,撑伞会觉得没必要,可不撑,身上的毛丝全会挂上沙子般的水珠,再湿哒哒的化开。黄桷村的雨下得窝囊,真烦人。

如飞在雨季刚开始的时候病了。

前一天,他淋雨搭棚受寒,半夜就起了高热。外婆用温好的高粱酒给他擦身子,这个退热方法,妈妈以前也给我用过。屋里还留着白酒味,闻着有几分醉人。我一定是醉了,才会坐在床边守了他一整夜。

——《黄桷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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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桷兰树下
连载中彦青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