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腥臭味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将薛爻从黑暗的沉眠中唤醒了。手腕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割伤残留着锐利的疼痛,被沾染着陈旧血迹和黄色秽物的绷带紧紧包裹着。他第一时间想要抬手摸一下自己的脖颈,却发现上臂被拘束带牢牢地捆在了床上,哪怕是抬起一点身子都要花费极大的力气。挣动一下双腿,果然也被拘束带牢牢地禁锢着,比上身的还要更紧一些,勒得他的腿生疼。
薛爻艰难抬眼,床铺周围不要说尖锐的物体了,就连一根方形的床柱都没能找到,在判断自己暂时无法脱离束缚之后,薛爻干脆放松了身体,这具身体应该仍然是自己的,只是设定上刚刚割腕,失血过多而已。他发现自己的判断力有些受影响,眼前的光影也不是那么清晰,应该是失血造成的细胞缺氧。他尽力平稳着呼吸,直到听见走廊里传来了推车咯吱咯吱的声音。
推车的声音很快停在了病房的门前,紧接着,那道锈迹斑斑的门像是被撞开了一样,推车进入到屋内,饶是对骇人景象有了些许预估的薛爻也不由自主全身紧绷了起来。进入病房的“人型生物”(姑且算作是人型吧,毕竟还保留了直立行走的特点)虽然穿着沾满了血污和泥巴的护士服,但人形血肉之上布满了青绿色和土黄色的脓包,有些甚至已经破裂,黄黄绿绿的汁水流淌下来,看着就叫人作呕。原本是脑袋的位置被一颗硕大的肉瘤取代,圆形的监控摄像头可能是替代了眼睛,但却并不固定在一处,随着“护士”的脚步上下左右的颠簸移动着。脸上没有其他的五官,只有一个像是肉喇叭一样的结构,可能是代替嘴巴,挂在肉瘤靠下的位置上。
“护士”的左手看上去有点像一个钳子,右手却是一个宛如蚊子细长口器一般的肢体结构,时不时还会从口器的孔洞处滴下一些粘稠的红色液体。除了骇人的身体结构外,比之前更强烈的血腥味和钻入天灵盖的刺激消毒水味,让他不由自主地咳嗽了起来。
这显然被“护士”视做了反抗行为,它——虽然衣服勉强能够辨认性别,但薛爻还是更想使用它来形容——它将推车撇在一旁,左手的钳子迅速将薛爻还在流血的手腕完全压制住,右手那长长的口器不由分说地刺入了他手腕的皮肤。薛爻本想反抗,但是虚弱的身体完全使不上那么大力气,“护士”的口器右手中似乎有什么催眠液体,很快薛爻的脑子就再次朦胧下来,即便他拼命试图维持住清明,却还是很快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在意识消失前,他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一些怪物的吼叫和人的尖叫声,同时,耳畔传来一阵冰冷的电子音。
“亲爱的玩家薛爻,欢迎您来到死亡和绝望交织的怪谈空间,我是系统444。您当前的副本主线任务为:找到恐怖的根源,逃离怪物们的世界。请玩家务必不要努力完成任务,于痛苦中成为怪谈的养分吧。”
薛爻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束缚带不知怎么松开了,病房没有窗子,昏暗的灯光一闪一闪,无法判断时间。紧闭的房门大开着,“护士”的手推车没有停在病房,也许是去照顾其他的“病人”了吧。
薛爻隐约听到病房外面的走廊里有一些悉悉索索的响动,但他还是躺在病床上等待了十几分钟,才缓慢地坐起身子。原因无他,太晕了,安眠药和失血带来的影响,可能还有最开始空间转换到这个奇怪病房的影响,他感觉自己现在脑子就和要炸开了一样。胳膊上被口器注射液体的地方非常得痒,他抬起手看了一眼,发现了除了割伤之外,手腕上还多了一个圆圆的血洞,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青紫色,很像是被重击过后的淤青。
不会还中毒了吧,他颇为无语地晃了晃脑袋,鞋子也不穿地走出了病房。
病房外走廊里,四个穿着脏兮兮病号服的人正聚拢成一堆,在小声地讨论着什么,看到薛爻突然出现,甚至有一个人条件反射地拿出了一把银光闪闪的手术刀。
薛爻扶着脑袋,他现在看人甚至都有点重影,仔细分辨了一下,应该是三男一女。
“你们好,我……”他才刚出声要自我介绍,就看一个人风一样的朝自己跑过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小声点,你别找死啊。”那人紧张兮兮地压低声音说着,脸都快要贴到薛爻耳朵上了,被他嫌弃地推开。
好吧,他现在头晕的厉害,可能是没控制音量。索性也不介绍了,闭了嘴巴继续等待眩晕平复下来。可能是看出了薛爻状态确实不好,那人也没有过多地为难他,看他闭上嘴巴不说话了,也松开了手。
与此同时,另外三个人也来到了他身边,环顾四周见没有第六个人出现了,才拉着薛爻往走廊尽头的房间慢慢地移动。
薛爻抽空观察了一下走廊,昏暗的灯管提供不了多少照明,但仍然能看出墙壁上地板上泼洒一般大量的污秽痕迹。走廊里倒是没什么杂物,薛爻觉得有点奇怪,如果这样的布景是由他来安排的话,走廊里应当堆积一些血肉组织,在放一些乱七八糟却能制造很大响声的垃圾,再给一个长镜头,让演员们在安静到落针可闻的环境里缓慢而艰难行动。
不好,脑袋太晕了职业病都要犯了,薛爻努力跟上几个人,思绪却在天马行空地飘着。走廊尽头的房间看牌子应该是两间厕所,四人中的女生挣扎了一下,还是跟着走到了男厕所里面。
处于相对封闭的环境,几人终于可以稍微放开一点点声音了。
“看来这一次只剩下五个人了,你们好,我叫陆杰。”隐隐处于领导位置的青年先开口说话,他看上去应该二十多岁,应该是刚退去了学生的稚嫩,却还没有染上成年人沧桑的年纪,理论上是有些年轻了的,但在这种环境里,陆杰冷静和相对从容的表现,确实能令他人不自觉地信服。
不过薛爻怎么感觉这个人有点眼熟呢,他努力想了想,没想起来,只能先算了。
“我,我叫韩梓薇。”这是唯一的女生,看着年纪比较小,像个学生。
“你们好,我是罗晨,咱们这是个什么情况?”罗晨是几人里看上去年纪最大的,应该有三十后半了,只不过人看着挺精神,也没有男人过了三十以后那种大腹便便的颓废气,应该事业还算不错。
没人回答罗晨的疑问,紧接着开口的是窜过来捂住了薛爻嘴的男人,叫陈正远,是第二次参与副本游戏。陈正远的打扮看着更加市井一些,应该也有三十多了,眼里的戒备很是明显。
几人都介绍完之后,目光聚焦到最后出现的薛爻身上。
“我叫薛爻。”一直在注意陆杰的薛爻发现他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后,对方果然也皱起了眉头,想来他们可能在什么场合确实是见过的吧,只不过双方都不太记得清了。反倒是韩梓薇,她上下打量了薛爻半天,突然想起来似的张大了嘴,很是惊讶地问道:“你,你是薛爻对吧,导演薛爻。”
薛爻也算是小有名气,被认出来实属正常,他点了点头,忍住这个动作带来的眩晕,继续说道:“现实中我是个电影导演,这么看来至少我和韩姑娘是来自同一个现实。”
“好,那么大家都自我介绍过了,环境危险,长话短说,几位既然没有被最开始的筛选刷掉,应该也都是相对冷静或了解情况的玩家,大家对目前的情况有什么想法或疑问么。”陆杰话音刚落,韩梓薇利落地举起了手,这让原本打算开口的薛爻和罗晨都顿了一下,薛爻干脆也学着韩梓薇的样子举起了手,罗晨到底年纪在那儿摆着,没好意思举手,不过他方才介绍的时候已经提过了问题,这会儿倒也不用非要重复一次。
陆杰也没想到他们这么配合,看着心态也都还不错,先朝着举手的两人点点头,然后对罗晨说到:“罗大哥听过‘怪谈444’的传说么,没听过的话也可以当作这里是个闯关游戏,被卷入副本世界的人会被要求不断闯关,成功可以在副本的间隔期间返回现实,失败就会死去或者失踪。这不是什么真人秀或者恶作剧,是超自然力量影响的。”
怪谈444这个传说兴起于大概半年以前,起先是在小众的灵异论坛里,有人声称自己被卷入了可怕的怪谈游戏里,游戏的系统说自己叫做444,被卷入成为玩家的人要通过在恐怖危险的副本世界里通关,才能返回现实,而通关失败的玩家,他去搜索了一下信息,发现他们不是因为一些离奇的意外死去了,就是失踪下落不明。
一个设定简单的无限流小说,最开始大家都是抱着这种心态,但是最近半年里发生的离奇意外和失踪案确实变得越来越多,人心惶惶,怪谈444渐渐变成了一个广为流传的都市传说。据说会被卷入游戏的玩家,要么是处在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要么就是对某些求而不得的东西痴迷至极,总之都是拥有极度“渴望”的人。
所以也渐渐有一种说法“怪谈444”以人的“渴望”为食,而对于通关了所有游戏的玩家来说,“怪谈444”会给予他终极奖励,实现一切“渴望”的万能许愿机。
听上去设定一点都不一新奇,但考虑到薛爻他们已经身在副本世界之中,见识了长相那么离奇的“护士”,也明确的听到了自称444的电子音,看来这个甚嚣尘上的都市传说确实不是空穴来风。
“所以,可,可以认为是闹鬼了吗?”罗晨应该还是没有理解,但好在他谨慎,陆杰思考了一下,认可了他的说法,只是强调了一下这个“鬼”很是恶趣味,要时刻注意小心谨慎。
然后他转向了韩梓薇。
“我想问的是,我看路杰你像是老玩家的样子,有没有什么比较通用的攻略或者注意事项啊。”
“每个副本情况不同,通用的攻略几乎是没有的,一定要说的话,副本环境越危险,通常达到通关的方法就会更加直观,线索也会比较集中,相反若是副本节奏较慢,那么谜题和通关的方法一般就会更复杂,另外,在没有足够线索和合理分析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要贸然行动。”
韩梓薇若有所思,没有再继续搭话。倒是陆杰补充说道:“这个副本我推测应该是前者,毕竟突然投放到这里,一来就被捆绑着还遇到了怪物,方才听他们的声响,数量应该不少,看环境也绝对不是什么平和的地方。我们一路走来没有发现楼梯,那么可能活动区域只有这一层,也有可能楼梯是在另外一侧的,我建议大家探索的时候先把副本的范围探索出来,再细致搜索。那么,薛先生还有什么问题吗?”
薛爻觉得自己应该和陆杰岁数差不多,不过被叫做“先生”倒也挺习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他的头晕终于稍微缓解了一些,思索了一下才开口说道:“为什么你会用,‘剩下’来描述我们几个人呢?这之前发生了什么?”
“你不知道?”陆杰惊讶地看着他,连带陈正远也皱起了眉头。
“我好像处于失血过多的状态,头很晕,在‘护士’进门注射了麻醉药物后就昏过去了。”
几人面面相觑,都流露出几分同情,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身体状况差劲的话,连跑路都是个问题。
“也许是每个人身份设定的区别吧,我并没有被‘护士’注射什么东西,她掰开我的嘴喂了药。”陆杰说道,“然后我就听到外面有些病房传来了大声地叫喊,还有一些冲突的声音,再后来便是尖叫,我不确定那些人是玩家还是单纯的副本npc,但目前这个楼层确实是除了我们都再没人出现了。‘护士’给我们松绑后,我们在大厅大概停留了10来分钟。”
“是‘护士’给我们松开的束缚带?”薛爻问道。
“是啊,不过我的经历也有点区别,我是打点滴。”韩梓薇说道。
“那应该就是人设问题了,那怪物是给我腿上注射了什么东西,我到现在都还觉得痒。”陈正远挠了挠自己的膝盖。
“呃,那个,我在他进来的时候吓得闭上了眼睛以为是做梦,就是醒来之后感觉喉咙有些痒。”罗晨说着抬起头,他的喉咙呈现出瘀伤一般的青紫色,“直到还能感觉到,甚至还越来越痒了。”
罗晨说着,感觉喉咙的痒意变得更严重了,便随意地抓挠了两下自己的咽喉。紧接着,手上传来粘稠温热的触感让他一愣,下意识的就抬起手看了看。
却只看见他的手上全是鲜血,指缝里,镶嵌着破碎的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