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奇异的甜香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味,绝非寻常熏香。
秦素猛地抬眼,迅速走出卫小娘的房间。
院中,常汝琰负手而立,听见脚步声,他转头,目光落在秦素指尖上残留的香灰。
“发现什么了?”
“是香。”秦素将手摊开,露出沾灰的指尖,“味道很不对劲。”
常汝琰微眯了眼,示意她说下去。
“寻常安神香该是草木清气,但这香甜得过腻,像是故意掩盖了涩味。”
秦素回忆着现代接触过的迷幻剂特征,“我怀疑这是迷香,量不多但足以让人昏昏沉沉,甚至可能引发幻觉。”
常汝琰盯向站在一旁缩着的王员外,道,“王员外,这卫小娘房中的香是谁采买的?又是从哪来的?”
王员外猛一个哆嗦,硬着头皮上前,“大、大人明察啊!我这熏香向来是统一采买……城南香韵阁!对,就是他们家的‘夜来珊’,最安神了从没出过差错!”
说完便忙看向管事,“王福!你倒是说啊!”
王福满面白惨惨地,战战兢兢点头,“是是是,大人,确实是小的亲自从香韵阁采买!每房姨娘用的香都是一样的,绝不可能有异!小的敢拿项上人头担保!”
“哦?”常汝琰突又浅笑,“既然香是一样的,那为何偏偏卫小娘房中的如此蹊跷?既这样,便去取一包来验一验吧。秦素,跟着。”
秦素示意王福带路。
王福不敢耽搁,急匆匆领人前往库房。
院中一瞬静寂,常汝琰目光划过一干面面相觑的下人,最终定在满面怯色的采儿身上。
“采儿,你再想想,先前来院中时可曾闻到什么异样气味,比如甜香?”
采儿脚步一挪,极力稳着声线,“奴婢……奴婢当时惶恐不安,眼里全是井中、井中娘子,实在没察觉什么……”
常汝琰不做声,目光却扫得采儿额上冒起冷汗,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很快,秦素和王福回来了。
秦素手里拿着一包崭新的香料,当着众人的面拆开取出一小撮。
她眉头顿时皱得更紧,又将指尖那点从香炉里取出的灰白香灰凑近对比。
“味道完全不同,库房拿来的香是草木味,卫小娘香炉里的残香不是。”
秦素将两样东西都递向常汝琰,“大人可以亲自验证。”
常汝琰并未接过,只倾身嗅了嗅秦素递过来的香料,再嗅了嗅她指尖沾着的香灰。
他直起身,眼神冷冷道,“王员外,王福,你们是否有话说?”
王员外和王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大人冤枉!小人(小的)实在不知啊!”
就在这时,轻衫带着几个捕快匆匆从外面进来,走到常汝琰身边回禀,“卫小娘嫁过来之前,和西街一个叫李三贵的书生总有往来,李三贵曾多次来院中寻卫小娘,都被门房挡回去了。据说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三日前。”
常汝琰又看向采儿,“本官再问你一次,你发现卫小娘时当真没闻到任何气味?还是说你早就知道那是什么香?”
采儿被这连番逼问吓得尖叫起来,“奴婢没有!奴婢不知道!”
“不知道?”常汝琰冷笑一声,“那本官换个问法,一个丫鬟为何深更半夜恰好路过这偏僻后院?又为何恰好能听到井里动静?”
“宅院这么大,卫小娘投井偏偏是你第一个发现的?你和那李三贵又是什么关系?”
“我……我……”
采儿嘴唇哆嗦着,眼神惊恐地乱瞟,最后猛地看向人群中一个方向,又触电般缩回。
不远处王福面色慌张躲闪着。
常汝琰慢悠悠道,“王福,看来你也并非无辜啊,那香是不是经了你的手?”
王福吓得彻底瘫软在地,“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是、是李三贵!他给了我三两银子,让我把卫小娘常用的香换成他给的。他、他说只是想见卫小娘一面。”
“小人一时贪财、小人不知道那香、那香会害死人啊!”
王福几句话就交代了事情原因,常汝琰此时又把注意力移到采儿身上。
“那李三贵是如何指使你,把卫小娘带到井边又推下去的?那尖叫是你故意喊出来的吧?目的就是制造卫小娘自己投井的假象。”
采儿扑通一声跌到地上,“不!不是我推的!我没有推她!”
“是李三贵!是他!他让我戌时末趁娘子被香弄得昏沉时,把她扶到井边,他说会等在那里……我只是照他说的把人扶到井边,然后、然后李三贵突然从暗处冲出来了!”
“他……他一把就把娘子推井里了!”
“我吓坏了才叫出声的……大人,我真的没想害人!我不知道他会杀人啊!他答应我只是带娘子走……”
采儿语无伦次哭喊着,将李三贵的阴谋和盘托出。
原来李三贵因爱生恨,又见卫小娘贪图富贵甘做妾室便起了杀心。
他买通了王福换香,又胁迫同样被他拿捏短处的采儿做内应,利用迷香控制卫小娘,再亲手将其推入井中制造自杀假象。
那尖叫声既是采儿惊吓所致,又恰好充当了发现者的角色。
王员外站在院子里,整个人面如死灰。
家丑彻底暴露还牵扯出了命案,这接二连三的事实在让他无地自容了。
他恨恨瞪了眼瘫软在地的王福和采儿,一挥袖,对着下人咬牙,“快,快把这晦气的井给填了!”
常汝琰没理会王员外,看向秦素,见她正若有所思盯着那口水井。
“在想什么?”
秦素收回目光,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人心比鬼可怕多了。”又道,“大人似乎对气味挺敏锐啊?”
常汝琰刚才并没有直接接触香料,只凭气味就分辨出二者不同了。
这是狗鼻子啊……
常汝琰反问道,“只是鼻子尚可,倒是你何时对香也这么精通了?竟能分辨出安神香和迷香?从前倒没瞧出你对这方面有兴趣。”
秦素脸僵了僵。
糟了,这原身究竟有哪些本事,她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上辈子那些知识经验太熟悉了,不自觉就跟常汝琰说了香有问题,穿来后除了告诉常汝琰心悸的事,其他根本没露过什么关联。
况且——这原身当上捕头也不过两个月时间。
常汝琰……
应该对原身情况不怎么了解吧?
秦素面不改色答,“大人忘了?家父家母一直经商,这香料也卖过一些,我偶尔耳濡目染罢了。至于是不是迷香不敢断定,只觉得那味道怪,闻着头晕实在不舒服,所以才怀疑的。”
常汝琰盯着她看了片刻,转身吩咐轻衫,“带人将王福、采儿押回衙门。”
他看向卫小娘的尸体,“让仵作再仔细验看口鼻、指甲缝这些地方,看能否找出迷香残留。”
“是,大人!”轻衫得令,立刻指挥人动作起来。
待人离开后,常汝琰看了看秦素,眉头一皱,面上虽不显但语气低缓了几分,“走吧,我送你回去。”
秦素此刻浑身乏力,连脑子都迟钝了几分,但这句话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怔了片刻,下意识脱口而出,“啊?回哪儿?”
常汝琰瞟了秦素一眼,“这个时辰,你还想回衙门值夜不成?”
秦素总算回过味儿来,何着这位是要送她回家啊。
但想到对方是顶头上司,她怎么都觉得不该麻烦他了,“大人不必,多谢美意。巷子口离我家不过数十步远,走这点路用不着您亲自送。”
话说得滴水不漏,却偏偏撞上个不吃软硬的主。
“少啰嗦,快跟上。”
见人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儿,秦素也懒得再计较,咕哝了一句“死傲娇腹黑男”,最终也只是叹气认命,快步跟了上去。
-
回程路上,常汝琰沉默地走在前头,秦素拖着像绑了沙袋般的双腿,勉强跟在身后。
蓦地,常汝琰脚步一顿。
秦素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撞在他背上。
“大人?”她疑惑地抬眼。
常汝琰转过身来,夜色掩盖了眉目,却让那幽深眼神显得更难揣测。
他凝视她片刻,像是在品味什么,“……秦素。”
“属下在呢。”
“说说看……什么叫死傲娇腹黑男?”
“……啊?”
秦素表情说不上是空白还是错愕,只感觉仿佛魂都被抽走了。
不不、不是吧?
她随口嘟囔的这都能听见?
这人耳朵是通着天理图册还是修了什么逆天功法?!
秦素强作镇定,扯出个笑,“那个、大人,这只是些村坊野趣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词儿,属下听了觉得新奇便随口一念,确实……没什么深意的。”
“是么?”男人挑眉,笑里带着点不明意味,“可我听着,倒觉得这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词儿挺有深意。”
秦素的笑僵硬得像抹了凝胶的面皮,变形都困难。
她双手背后绞了几圈,“哪儿能呢,大人您千万别误会千万别多想!真是绝无深意哈哈……”
常汝琰瞥了她一眼,却也不多言,再次转身信步而行。
“自从一个月前那场重病好了后,你这时不时泛起的心悸还真耐人寻味,每回莫名发作,却总让我碰巧破了大案,有趣得很……”
常汝琰摩挲着玉佩,似笑非笑扫她一眼,“更妙的是自那后你性情变了不少,从前只知事无可为,如今突然果敢迅捷,连笔风都堪称脱胎换骨。如果不是相貌没变,我都要怀疑……”
“某个什么精怪,假借咱秦捕头的皮来办案了。”
“……”
草……
常腹黑:我就看你编。
素素:大人,哪儿能呢,我那句话的意思是你帅的天雷勾地火,英明又神武。
(哦擦,这人是特么来克我的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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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卫小娘投井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