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冷冷道，“你有没有告诉王员外，你们家可能出了命案。”
小厮一边低头一边支支吾吾，“虽说是说过了，可是王员外……王员外说可能是听错了。大人先行回去吧，家中若是真有什么事，明日再去报官。”
秦素微微一顿，眯了眯眼。
这王氏宅院里果然有事，而且是大事。
查案讲求时效，一夜过去不仅线索会散，一些证据也怕要没了。
她可不做那样的蠢事。
秦素不退，“衙门办案，向来不讲什么等的规矩，让开。”
小厮嘴角微抽，正犹豫着如何推阻时，院内传来急促脚步声，一阵衣袍翻动的声音伴着烛光从门前的阴影里显露出来。
王员外披着外袍，后头跟着几个提灯笼的家丁，风尘仆仆地走到门口，目光一转落在秦素身上时，语气多了几分警戒，“秦捕头，咱们扬州城虽然是讲规矩，可你再是衙门的人，也不能半夜强闯民宅吧？”
王员外显然认得她，扬州城唯一的女捕快秦素，怕是稍有耳目的官宦人家都听过她的名号。
秦素冷然开口，“王员外，为确认宅内安危，我理应立刻查探。深更半夜拦我去路，莫非您有不能见人的事？”
“你这是在胡言乱语！”王员外面色涨红，怒极反笑，“秦素，你不过是衙门一小捕快，当了几天差就这么目无尊上了？有什么资格在我王家这胡说八道，还想强闯？证据呢？可别仗着你那衣服就以为能遮天！”
“她没有资格，那本官够了吗？”
一道低沉声线从不远处传来，秦素一愣，随即回头。
只见常汝琰稳步而至，身后跟着一堆人，面色清冷不发一言，气场却压得一干人头皮发麻。
王员外显然也是大意了，见到常汝琰时脸色顿显慌张，急急上前赔笑，“县令大人竟然亲自到访，是什么风吹得您过来了？”
常汝琰连个眼神都没给，“让开。”
王员外僵了一瞬，只得不情不愿地闪去一边。
秦素心里暗松了一口气，却在常汝琰经过时听他低声问，“见到我这么高兴？”
秦素一哂，嘴硬回道，“不至于，只是没料到你来得这么快罢了。”
常汝琰面色未动，眉宇挑了挑。
一行人疾步来到后院，虽然夜色已深，但出乎意料的是后院里竟聚了一群人，既有丫鬟小厮，也有前来凑热闹的女眷，看来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儿。
果然，当秦素走近时，便见地上静躺着一具浑身湿透的女尸，刚从水井中打捞出来，尸体显然刚断气不久。
“怎么回事？”秦素眉头微蹙，冷声问道。
满院寂静无声，却在常汝琰一声令下围住后院之后，骤然炸开了锅。
人群一边惊恐，一边七嘴八舌地喊冤叫屈。
“大人！冤枉啊！这卫小娘子是她自己投井的，和我们半点干系都没有啊！”
“大人明鉴，我们不过是听到了动静才发现的，真是无辜得很啊。”
“哎哟，不是我说，这井着实不吉利，先后淹死两人了，还是尽早让下人给填了的好。”
“这王家简直撞邪，这王家怎么老出事，三天两头就死人，谁还敢踏进这地方啊！”
此言一出，秦素和常汝琰对视一眼，心底有了些猜测。
她冷冷扫过众人，目光触到窗上的喜字窗花，语气不咸不淡问，“卫小娘是什么人？”
站在一旁的王员外面露尴尬，却也没法遮掩，只得垂首回道，“回大人……她是……是我上月刚过门的第八房姨娘。””
经过一番调查后，秦素大致理清了事情的脉络。
这王家员外家财丰厚是城里有名的富绅，别的嗜好没有，独独钟情娶年轻貌美的姨娘。
本已经有七房妾室了，却还不知足，短短半年又陆续迎进来两位新人。
最先过门的季氏，刚入王门不足半月便投井自尽，大家都说她是被自家亲人逼着卖进王家的，许是心生怨气，加之难以忍受王员外，才含恨去了。
时隔不过两个月王员外又寻觅新欢，这次挑上容颜出众的卫娘子。
还格外慎重，让人带重礼亲问卫娘子意愿，得了对方同意后才接人进的门，谁知这卫娘子竟也步了季氏后尘，投井死了。
先前秦素来敲门时，宅子里下人早就把卫小娘的死讯通报给员外了。
为了遮掩家丑，王员外才以各种借口推阻不肯让人进来。
听罢前因后果，常汝琰下意识朝秦素看去，却见她微微摇头。
常汝琰心领神会——此案绝非寻常投井，八成夹杂着**。
他唤忤作前来验看卫小娘遗体，又问道，“依照王员外所言，你并没有逼迫卫小娘嫁入王家，既是自愿成婚，为何却要寻死呢？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一旁低眉顺眼的王员外连连作揖，慌忙接话，“大人，大人明鉴！小民怎敢妄言？今晚我一夜待在大房的屋中寸步未离，怎么和这桩惨事有关？卫小娘真真是自己投的井啊！”
“是啊是啊！”一旁有人附和，“刚才我听院里有人尖叫，赶忙出来瞧，见丫鬟采儿跪在井边大哭。她是第一眼瞧见卫小娘没命的。”
“大人您看看，人证物证俱在，您可得看清楚纰漏，替咱们主持公道啊！”
在场人七嘴八舌，吵嚷不休，却显然更相信卫小娘是自尽。
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直到秦素抬起手沉声询问，“采儿是谁？”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身量娇小的丫鬟低着头怯生生走上前，“奴婢……奴婢便是采儿。”
秦素记得先前路过王家后院时，正好听见一声女子尖叫，当时叫声的主人应该就是她了。
“你是怎么发现卫小娘投井的？”秦素问。
采儿垂下头，嗓音微颤，“奴婢路过后院，听见井里有水声在响，凑过去一看……就见卫小娘在井里……奴婢、奴婢吓得不知所措，忍不住叫了一声。”
话音刚落，旁边立刻有人搭腔，“可不是嘛，采儿那一声，把整个后院都喊醒了。”
秦素审问采儿的当口，忤作的验尸结果也正好送了上来。
“回禀大人，尸体并无外伤或中毒迹象，确认是溺水死亡。”
这话一出，王家里顿时沸腾一片。
“卫小娘果真投了井！”
“我看她多半是撞了邪，要不全好好的一个人，怎会寻短见？”
“这一口井实在是太不吉利了，怕不是季氏的冤魂作祟，否则为何每次新来的八房姨娘都落得被井水淹死的下场？”
一时间，众说纷纭，越传越邪乎。
秦素趁机将常汝琰拉到一旁，询问道，“你怎么看？”
常汝琰推敛了眉眼，道，“尸体无伤无毒，有可能是有人将她推进井里，淹死的。”
秦素点点头，捏着下巴若有所思，“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可是王家后院一水儿的女眷丫鬟，想要把人推下井，这么大的动静，总得闹出点声响才是。”
可从头到尾，整座府邸却没有一个人听见卫小娘坠井的声响，
所以，这种推测未免显得单薄了。
线索似乎完全断了。
常汝琰迟疑片刻，问道，“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比如，心悸？”
秦素想着，将先前在墙角遇上黑衣人的事情，分毫不差地和常汝琰说了。
“那人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天又黑，我连他模样都没法看清，只凭轮廓猜测应该是个年轻男子。”
常汝琰听罢，顿了顿，道，“丫鬟说井里有响动的时候，卫小娘应该还没断气。按这时间推算，凶手从推人入井到离开王家，最多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这么短的时间，他能行事周全且毫无破绽，显然对王家地形了如指掌。这么看，恐怕此人和王家脱不了干系。”
秦素轻轻颔首，“不过，我已经仔细看了现场的王家人，没有任何心悸的感觉，说明凶手现在应该已经不在场了。”
“要查出凶手是谁，就必须先确定卫小娘真正的死因。”
常汝琰沉吟良久，决定将案情分为两路探查。
他让秦素搜检卫小娘生前的遗物，尤其是书信类的物品，防止任何线索遗漏；同时派轻衫去追查卫小娘生前的人际关系，是否结过怨，又是否和谁存在异样行为。
秦素领命后，转身进了卫小娘生前居住的房间。
那屋子不小，干净规整，四处陈设尽显奢华，金银珠宝堆得满满当当，倒是真像个员外宠妾应有的模样。
可秦素将房间翻了个底朝天，既没发现打斗痕迹，更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眼见得要白费场功夫。
卫小娘的死，倒似乎像是再简单不过的自愿投井了。
在秦素准备放弃的一刻，她忽然眼角一动，瞥见案桌上搁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香炉。
香炉里的香早烧尽了。
秦素抬脚走过去，揭开上面盖子，伸手蘸了点放在鼻下闻了闻，神色倏然一紧，动作停住了。
这香，有问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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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卫小娘投井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