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湑?
桃叶在心里想了想,檀越口中的魏湑,就是昔日满堂娇的兄长满湑了。
满湑是唯一一个与桃叶未曾相识、却已经在桃叶梦中出现过的人。
也是因此,桃叶对此人充满了好奇,若能一见,她似乎满怀期待。
虽然檀越每每遇到方便换马的地方就换一匹,但他们还是不能无休止地赶路,桃叶担心孩子折腾不起,万一病了,更耽误行程。
又在路上跑了一天,他们投宿到一家客栈,为了安全和省钱,只能三人挤一间房。
为了尽量不在人前露面,檀越将饭菜都端到他们的房间里。
桃叶见那米粥十分粘稠,便用勺子捣得更碎,然后又一勺一勺地喂给小女娃。
檀越在一旁看着桃叶那悉心的样子,母爱满满,那个场景,似曾相识。
“记得玉儿一岁的时候,我二嫂也是这样,每次都把粥捣得很碎很碎,生怕玉儿消化不了。你们的习惯,还真是一样一样的。”
听到檀越主动说话,桃叶很惊讶,笑问:“不生我的气了?”
檀越冷笑一声,随即又离开了桃叶身侧,“我是理解不动,为二哥尸骨被毁,你恼恨她们到那个程度,现在又这般用心照顾人家的女儿,不好笑吗?”
“冤有头,债有主,这有什么好笑的?”桃叶翻了个白眼,满脸的不服气。
檀越没有接话,自去取了被褥,在地上打了地铺,背对着桃叶躺下了。
桃叶也不言不语,喂完了一碗米粥,将孩子放在床上,又自己随便扒了几口饭。
她看着躺下的檀越,知道他是不可能睡着的,遂又开了口:“我承认,在刚得知二哥被炸墓毁尸之时,我确实是恼怒到了极点。因为司姚从前祸害二哥的种种,每一件都让我恨极了。
二哥在时,她仗着公主的身份,对二哥纠缠不休,害得二哥妻离子散、终身残疾;二哥死了,她倒是见风使舵得很快,不知从哪弄来一个大皇子,就成了「淑妃」?
一个自私自利、视他人性命如儿戏的人,有什么资格尊享荣华?更何况,她还是你和二哥的杀母仇人。我原本就看她不顺眼,又岂能容得下她污蔑二哥遗体?
但孟雪做这件事,是不一样的。你可能不知道,当年二哥为了保全司修,献计将孟氏一族的男丁集体焚杀。孟氏虽作威作福,但总不至于全族都是恶人。
那时我就觉得不该如此,但二哥有他的苦衷,我也没有立场责备。可死后还被孟氏放狗啃骨,终究也是他自己造下的罪业,更何况孟雪已被陈济派人灭口,我们……都不该再记恨了。”
檀越翻了个身,面向桃叶,问:“你可知,昏君为何要灭孟夫人的口?”
“好像是为了找一份什么契约,是陈济的亲笔。”桃叶回忆着她所听到的话,但具体的,她并没有弄得很清楚。
“那份昏君亲笔,还落款了玉玺,上面写着「事成,立陈升为储」。可惜他杀了孟夫人也没能瞒住此事,反而被刻印了一大堆到处流传,我就在菜市场亲眼看到了一份……”檀越以一种调侃的声调描述着,然后不禁笑了起来。
当然,那是嘲笑。
桃叶立刻明白了,所谓契约,就是孟雪、司姚为陈济办事而提出的交换条件。
“陈济怎么会蠢到这种程度?这种交易也敢写下来?还用玉玺?”桃叶感到不可思议。
“深陷情网,才会让一个人变蠢。”檀越又冷冷一笑。
桃叶不知该说什么,她放下筷子,走到床边,也不好意思脱衣服,就囫囵躺下,歪在女娃身边。
小女娃看起来很乖巧,玲珑的小手搭在了桃叶脸上,冲着桃叶甜甜一笑。
桃叶看着那纯真无邪的笑容,却一阵心塞。
她的身后,又一次传来檀越的声音:“其实,在我看来,淑妃、张贵人、孟夫人,哪个都不是好东西,死不足惜。但我依然为她们感到悲哀,因为她们从住进昏君的后宫开始,就沦为了你们相爱相杀的工具。”
听到「相爱相杀」,桃叶骤然不满,猛地扭头问:“我几时与他相爱过?”
“你们已经做了夫妻,你会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檀越的质疑声中,带着明显的不信任,甚至是鄙夷。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没有义务解释!”桃叶心烦地拉上被子,转回内侧,再不想跟檀越说一句话。
檀越也没再说话,他望着桃叶那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静静感受着夜的寂静。
京中,封城三日,赵弼搜遍了全城各个府衙、客栈、餐馆等地,也没有找到桃叶的踪影,不得不向陈济请示,带人去城外寻找,或者对外贴出告示,让各地官员一起搜寻。
但陈济没有允准,他觉得,皇后跑了,这种消息传出去实在太丢人了。
于是,封城被取消了,陈济也没有再派人去追查桃叶的下落。
当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而桃叶杳无音讯,让陈济变得很消沉,一度连朝政也荒废了,日日把自己关在璇玑殿,对外面的所有人、所有事都不闻不问。
马达受一众朝臣所托,不得不入宫求见。
到底是马达比别人面子大一点,被放入了璇玑殿,来到陈济的居室。
日上三竿,陈济却躺在床上。
“皇上。”马达立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向陈济行了礼。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对她不够好?”陈济缓缓扭头,把目光转向马达。
马达这才看到,陈济额头上凹陷出几道深深的沟壑,胡须像是有好几天没有修了,头发也散乱着,一下子显得苍老了许多。
“如果皇上对皇后娘娘还算不好,那这世上大约也没有几个合格的丈夫了。”
“那么,她为何还会一走了之?”陈济的眼睛里充满沮丧,毫无生机。
马达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觉得,陈济对一切都心知肚明,根本无需任何人解答。
“我不该试探她的……撕破了这层面具,她连虚情假意也懒得维持了……”陈济的语速很慢很慢,字里行间都是懊悔,都是追悔莫及。
他眼神空洞,浑身瘫软,像被抽走了骨架一样,好像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君王,忘记了他应有的责任,完全沉浸在他小小的消极世界里。
马达望着陈济,忧心忡忡,“臣听说,皇上这两日几乎不曾进食。难道真的打算不要命了吗?”
“吃不下。”陈济有气无力地给出了三个字。
厚重的阴霾笼罩了陈济全身,孤独和失落如潮水般涌来,几乎把他吞没。
马达盯着陈济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实在无法进行朝臣们要求的「劝谏」,这个时候去提什么军国大事,不过是白费口舌。
对于马达而言,陈济的性命要远比陈国的兴衰重要。
他只能违背了同僚们的嘱托,去顺着陈济的心意,“既然如此放不下她,何必放弃找她?”
“怎么找?她是皇后啊,难道让朕派人拿着画像到处找吗?”陈济摇了摇头,毫无信心地说:“大皇子的事,已经让朕颜面尽失,朕实在丢不起这个脸……
而且,大肆寻找皇后,极有可能让消息传到外邦。到时候,北魏、丘池那些人不仅会背后耻笑我们陈国,还可能趁机制造混乱,给朕添更多的麻烦。”
听见这几句话,马达感到安心许多,原来,陈济还记得自己是皇帝,也还在考虑着陈国的安危。
他于是谏言道:“皇上所言极是,暴露皇后失踪之事自然是不妥的,但皇上可以下旨张榜捉拿与皇后同行之人。”
“你是说孟雪的那个小女娃吗?那么小的孩子,如何能「捉拿」?”陈济一脸迷茫。
马达再次拱手行礼,道:“皇上误会了,臣指的不是孟夫人之女,是协助皇后之人。您想,从皇后出宫到赵将军奉命封锁京城,也不过半个多时辰,皇后无马也无车,如何能快速出城?必定是受人相助。”
陈济一下子来了精神,翻身坐了起来,忙问:“你的意思是,有人帮了皇后,还与皇后一路同行?”
“助皇后出城者,与随行保护皇后之人,即便不相同,也很可能是一伙。皇后不会武功,且怀抱婴儿,独自逃亡何其艰难?况且她出宫又是匆忙之举,连行装都不曾收拾,衣食住行所需,岂能不依赖旁人?”马达与陈济分析着。
陈济点了点头,他自觉近日真的是笨到了极点,这些浅显的道理居然都想不出来。
他快速下床,穿衣束发,仔细思索着此事。
能资助桃叶马匹马车、甚至行囊路费,普通百姓是做不到的,必得是达官显贵。
更重要的是,能够及时获悉桃叶的行踪,多半是有资格出入宫门的朝廷命官。
有这两点推测,追查倒是不难。
陈济就命马达和赵弼分头去查京中各府衙,无论职位高低,但凡有近日离京者,无论公务还是私事,都得一律统计清楚,尤其是那种一去不回的。
如此,不足一日功夫,便被马达查到,医药司的药丞檀越,无故擅离职守,已经好几天音讯全无。
当檀越被列为怀疑对象之后,更多与檀越相关的消息也被追查了出来:
有一侍卫告知赵弼,在皇后刑部夜审之后、将回宫时,与檀越在街上私语了几句;
另有守城士兵禀报,正是在皇后出宫后、封城之前,曾见过有戴铜色面具者驾马车出城。
当这些消息一起汇总到陈济面前,真相就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事!
陈济火冒三丈,立即宣太医令父女觐见。
一见着田源和田乐,陈济便厉声质问:“檀越不在医药司已经好几天了,为何替他隐瞒?”
田源伏地叩首,陈情道:“皇上恕罪,臣以为檀药丞缺勤只是医药司内部之事,并非有意隐瞒啊。”
“皇后失踪,连宫外都有所耳闻,你们医药司就在宫墙之内,你会不知道?檀越离京,正好与此同时同日,你还敢说不是有意隐瞒?”陈济气呼呼地斥责着。
田源满脸无奈,答道:“启禀皇上,那日正好轮到檀越休沐,臣实在不知他是哪日离京,更没想过将其与皇后之事关联,若是知道,岂能不报?”
陈济确实没有证据证明田源知情还是不知情,只好又改问道:“他的履历呢?他从哪里来?如今可能往哪去?”
“臣……臣不知道。”田源惭愧地低下了头。
陈济又一次勃然大怒,吼道:“家世清白者,才配入宫为御医,你连他的来历都不知道,如何敢用他?”
田源只是低着头,无话可说。
陈济更加恼火,乃下令:“太医令枉顾法纪,以至用人不当,不堪统领医药司,即日起革职查办,押下去!”
田乐被陈济发火的样子吓得哭了起来,跪着求情道:“皇上……我们可以想办法追查檀越的线索,求皇上给我爹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求皇上……”
没等田乐说完,陈济忽而弯腰,紧紧抓住了田乐的胳膊,横眉怒目:“如何将功补过?皇后已经跟一个男人单独跑出去好多天了,这期间会发生什么?你补得了过吗?”
“都是你给了他勾搭皇后的机会!”言罢,陈济又猛地丢开了田乐。
田乐跌在地上,看着父亲被侍卫押下去,泣不成声。
陈济转头又吩咐赵弼:“去通知刑部,药丞檀越无故擅离职守、以官身随意离京,即日起传令各州缉拿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