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母亲向来不和，自高皓月记事以来，家里不是沉默便是争吵，父亲一共出过两次轨，一次在她三岁的时候，那时候她还不太记事，听说母亲抱着她在楼顶以死相逼才得以挽回，第二次，父母离婚了。
从那以后，用母亲的话说，她的世界里只有高皓月了。
高皓月曾经觉得，那是爱，尽管承受巨大的痛苦与压力，但她笃信，那一定是母亲口中超越所有其他母亲，世界上最伟大、最无私的爱。直到高考出分的那一刻，当她捧着全省理科第四的成绩，母亲竟拔掉了家里的电话线只允许她填写江苏省内的大学。
“北京？北京那么远，你去北京念书，将来你要是再嫁到北京去，妈妈就再也见不到你了。皓月啊，你听妈妈的话，你这个成绩，南京大学、东南大学，什么顶好专业不是任你挑啊！”
“妈妈，可是我这个分数去北京，也能上最好的学校，挑顶好的专业。我那么努力为什么要……”
“你是不是和你爸一样，不要这个家了？皓月，妈妈只有你了，你走了，妈妈怎么活得下去……”
看着母亲泪眼婆娑，那一刻，她清醒地认识到，世界上最伟大的爱里包裹的是恐惧与不安，是愤怒与不甘，是自私与控制，它如同涨潮的浪，早晚会彻底吞没自己。
她笃定了心思，她要离开母亲。她说动所有的亲戚甚至是老师来劝说母亲，以眼泪，以乞求，各种软磨硬泡之下，母亲才妥协了上海的学校，与之相伴的是克扣的生活费，与每天的消息轰炸。
“皓月，国庆你要回来的哦，妈妈已经帮你把车票买好了。”
“皓月，你把你室友的手机都给我一下。”
“皓月，你回复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啊，真是急死我了！”
母亲的手从江苏伸到了上海来。室友只当她是和母亲亲近才日日通话，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的脖颈上拴着粗链，链的那一头在母亲手里被牢牢拽着，她只要往前走一步，母亲就会往回拽，铁链扼住她的喉咙，叫她窒息。
清明节的时候，她回了家一趟。
“妈妈，我拿了英国剑桥大学的offer，这是很难得的机会，整个专业，只有两个人。”
母亲翻看着她给的资料，没有说话，她接着道：“而且我拿了奖学金，学费全免，生活上，我省着点也用不了多少钱，我还可以去端盘子打工，程鸣学长他说那边的学生都是这样的。”
“去那儿三年，回来就是硕士，本科加硕士才六年，算起来可比别人划算多了。妈妈，我连雅思都考过了，我真的很想去，程鸣学长说……”
她话还没说完，母亲就将手里的材料甩到了她脸上，她吓得一抖。
“我当初答应你去上海念书，你就是瞒着我去做这些！我现在要是放你去英国，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妈，不会的！我只是去念书！”
母亲指着她的鼻子道：“高皓月，你有本事，从现在开始你就当我死了，你要去去吧！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的！”
说罢她走进房间，重重地摔上了门，高皓月追上去，却发现母亲反锁了房门。
“妈！你开门啊！”
母亲的哭声从里面传来：“我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你和你那畜生爹一样！白眼狼！滚吧！都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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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皓月再次醒来已经是早上了，她“噌”地从床上弹坐起来，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好像一台新拆封的电脑在缓慢地加载程序。对床的陈丹璐被她剧烈的震动闹醒，伸了个懒腰喃喃道：“你醒啦，皓月。”
“我，我在哪？”
陈丹璐笑了出来：“你说呢，大姐！”
“宿舍？昨天，昨晚是谁送我回来的？”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餐桌上的觥筹交错。
“高镜一啊！”
“高……”昨晚的发生的一切疯狂在高皓月的脑海中闪烁，她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高镜一送她回来的事，母亲的事，还有她抱着高镜一哇哇大哭的事！
高皓月瞬时感觉所有的血直冲天灵盖，她在短短几秒内，感受到了这22年来从未有过的清醒和巨大羞耻。她打开手机，瞬时迎来“99 ”的消息轰炸，大多是母亲昨夜发来的，她直觉头疼，都没有点开的勇气，在母亲的对话框下面，是高镜一发来的消息，她看了眼时间，是今天早发来的。
【今天有空见一面吗？有件事想和你谈一谈。】
羞耻的记忆再次袭上心头，她犹豫着回复道：【什么事？】
【见面说吧，你什么时候空？】
高皓月想了想，老实说，她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高镜一，虽说事实上，她应该感谢他才是。
【晚点行吗？我得应付一下我妈。】
【好，到时候你联系我。】
【昨天，谢谢你送我回来。】说出这份感谢，让高皓月心中的愧疚少了几分。
【没事。】
退出聊天框，她对着手机屏幕发呆，手在落在母亲的对话框上悬而未决，她想了许久许久，最后再次点开了和高镜一的对话框。
【今晚七点可以吗？地点我来定，一会发你地址。】
高镜一回复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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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六点半不到些时候，高皓月就等在餐厅了，她特意定了一家顶高档的餐厅，这餐怎么都得她来请，不然心里上过意不去。
越是时间临近，她越是紧张，高镜一要和她谈什么？她实在想不出来。
“对不起，来迟了。”高镜一从她身后走近，轻拍了下她的椅背。
“没事，我也才到没多久。点餐吧，我刚点了两个冷菜。”
高镜一翻看菜单，上头的每道菜都是价格不菲。
“怎么选了这么正式的餐厅？”
“你这么急着找我，我想大概是很重要的事情吧，所以选了安静一点的地方。”
高镜一招呼服务员来随便加了两个菜，他合上菜单，也没有要动筷的意思。
“皓月，那我就开门见山了。现在你唯一的麻烦就是钱对吗？”
“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之所以不敢接offer只是因为你母亲没法给到你资金支持，假使你有钱，即便她不同意，你还是会选择去，对吗？”
高皓月两只手紧紧拽在一道，指甲在皮肤上扣出了红红印子，她点点头道：“嗯，我还在想办法，也许我能问我爸……”
“你差多少钱？”
“我想5万对我来说就够了吧，剩下的，我可以去那儿打工。”
“我借你20万。”
高皓月猛地抬起头，看着他，目瞪口呆。
“这些钱你不急着换，我也不会算你利息，但是将来我要用的那一天，你必须一次性还给我，你要是同意，我们立字为据。”
“等，等一下！高镜一，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高皓月傻住了。
“嗯。”高镜一点点头，他的神情异常冷静。
“可是为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借给我这笔钱？”因为同情吗？还是因为他曾经把自己当幌子而歉疚，可不论是哪一种，也不值得随随便便就借出这么多钱哪！
高镜一清了清嗓子：“你就当我是在你这儿办了一个信托吧。现在我用不到这笔钱，但将来某一天，它们一定会对我很重要。你不要担心，这笔钱，起码得等到你硕士毕业，才会叫你还我。”
“和……你的恋人有关吗？”
高镜一看着她，这是高皓月今天以来第一次长久地与他对视，他点了点头：“嗯。”
他和高皓月对彼此心底的秘密已是心照不宣，只是两人都体面地不愿深提罢了。
“我明白了，我们立字为据吧。”
夜晚，高镜一很爽快地给她转来了第一笔钱。
【我不能一下子调动太多钱，这些你先收下，九月前，我会把20万汇给你的。】
20万，就是现在手头这转来的这一笔5万，都叫她觉得沉甸甸的，20万，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都没有接触过得数目，坦白说，除了吃惊，她甚至有点恐惧。自己会不会哪一天鬼迷心窍，就把这笔钱吞了呢？又或者在国外‘花天酒地’，到时候还不出又该怎么办？
【高镜一，你就不怕我私吞了这笔钱。】
高镜一回复道：【我了解你，你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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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嘉清升上大二后，专业开始了细分，不知道是不是受郝升的影响，他觉得走广播电视方向不错的选择。
那天经过办公室的时候，许嘉清正好碰上李骁出来，他道：“李老师，一块去吃午饭吗？”
“呃……行啊。”李骁本来是准备下去拿外卖的。
他们来到一食堂，许嘉清找了个边角落的位置。
李骁问他：“怎么选这么偏的位置？”
“老师，其实我是有些事想听听你的意见。”许嘉清将专业细分选择的事情和李晓说道了一遍，两人边吃边聊，李骁的意见是，从目前社会发展趋势来看，纸媒已不可逆地向夕阳产业滑坡，他认识几个在报社工作的朋友，都说这几年收益越来越低，甚至有听上头说，要和电视台合并，毕竟现在人成天捧着个手机，谁还看报呢！
而且李骁还听闻，现在学院里头也渐渐把师资力量往新媒体这儿靠拢，他是觉得，如果换成他自己，那绝对是抛弃传统媒体，头也不回地朝着新媒体大跨步。
“不过这事吧，主要还是得看你自己，嘉清，你喜欢什么？当初怎么想的学新闻呢？”
“我妈妈以前就是报社的编辑，小时候我妈还带我去她单位玩过，那时候觉得这工作特别酷的，就想着，长大了也要干这一行。”
“哦，子承母业啊！虽说是夕阳产业，但你有你妈妈这层关系在，再加上你这学历，到时候进报社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许嘉清尴尬地笑了笑：“我妈妈在我初中的时候就不在了，这层关系怕是没了。”
“啊？那之前……”李骁连忙收住话，干笑两声。
嘉清倒是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在意，脸上依旧挂着笑容：“通俗来说，那是我后妈，她对我很好。”
“哦，那就好。不好意思啊……”
“没事，老师，咱俩都认识那么久了，这事居然一直没提过。”
今年已经是他认识嘉清的第三个年头了，当初不管是嘉清还是许儒树都未曾提及此事，毕竟他只不过是个家庭教师罢了。
而现在嘉清主动告诉自己，这是不是代表，他与嘉清之间的关系又亲近了几分？
李骁不禁觉得心头一暖。
“暑假的时候我有找学长学姐聊过，了解下来倒是觉得广播电视方向好像更有趣一些，也多一些实践课程。我还有个好朋友他经常和北京那些传媒学校的学生玩在一块，他也跟我说过不少，还想拉我一块去剧组玩。”许嘉清笑道。
“有趣么肯定是他们广电的一起合作拍短片有趣，传统方向就是写论文么，能有几个喜欢写论文呢！”李骁继续道：“既然你对两个方向都有兴致，不如想想未来就业的打算，毕了业你是想去电视台、报社这种体制内的地方工作，还是去大厂、私企？又或者是读研？”
许嘉清挠了挠头：“这，我倒还没有具体怎么想过，也不太了解。”
“没事，你才刚大二么，不过呢，我建议可以了解起来了。寒暑假的时候也可以去实习看看，要是有需要，到时候我帮你问问我那几个朋友。”
“好，谢谢老师！”
“你有事就先走吧，我去上个厕所。”
“没事，老师我等你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