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晟还是做起老本行。
他现在去赛车队做工程师,一个月工资几千块钱,够应付生活。
晚上八点准时下班,快中秋节了,月亮圆的像个大轮胎。陈晟在家楼下买了把烧烤,回到家再从冰箱拿出来一罐啤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小日子过得很有滋味。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了两下,他懒懒散散地拿起来,看到屏幕来电显示是“妈”。
“放假还是不回家啊?”
他听出来他妈在那边儿择菜,不锈钢盆放水泥地上“咣当”一声,又打转两圈,“处对象了?”
“没有,”陈晟烦躁地“啧”了声,觉得这个美好的夜晚要止步于此了,他抓抓头发往沙发一倚,“都说了是工作很忙,再说我哥不是都回去了吗,让他陪你呗。”
“你哥年底就结婚了,他才是真忙,不像你就瞎忙。”他妈坐在板凳上摘豆角,顺口说,“哎,你还记不记得你高中的班主任?从前来家访总夸你聪明那个,前些日子我去医院看见他了,听他家人说是得了白血病,现在化疗呢,头发都掉了。”
陈晟把电视音量调低了点,“啊,”他想不起来高中班主任长什么样子了,但聊到这个语气总会沉重一些,“还能治吗?”
“那不晓得,听他家里人说医院弄到一种新药,他要是愿意试药,能少花点钱。”
陈晟看着杯里的啤酒,气泡跟垂死求生似的往上涌,“这样啊。”他说完这句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但感觉到他妈似乎还不想挂断,也就又握着手机等了一会儿。
一家三个男人,他妈还是有什么事都只来跟陈晟说,又唠叨了会儿以前认识的人现在都怎么样了,很多陈晟连是谁都想不起来。
说到最后还是没避过去,他妈摘完豆角在盆里颠了颠,在闷重的声响中有意无意地问,“你跟文乐还是没有联系啊?”
“没有。”陈晟说,“我挂了啊,你保重身体。”
他妈喊了一嗓子,“哎,先别急,你上回留的地址有没有变?我给你邮些奶奶种的菜,都是新鲜的,没打农药,健康原生态。”
陈晟叹气,“……没变,别寄太多,我一个人吃不完。”
“那你不赶紧找一个。”
“行了,真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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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就把李文乐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后来李文乐又拿许燎的手机给他发过短信,他又把许燎也拉黑了。李文乐像狗皮膏药一样,换别人的号码来打,来一个陈晟就拉黑一个。
他最后一次知道这个人的近况,是他在朋友圈看见庄然转发了县教育局的推文,那上面有李文乐的名字。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先点进去了,然后看到李文乐是新上任的教育股股长。陈晟看了两遍才看明白断句,他想那我还内蒙古古长呢。啥啊这是。
那一年他二十六岁,跟李文乐已经有快三年没见过了。
从那天看见公众号推文,陈晟做梦又梦见过那人两次之后,好像被缠上似的总能无意听到这个人的消息。他跟家里打电话,听到他妈絮絮叨叨说李文乐被家里安排相亲了,都是些书香门第的女孩。陈晟挺不屑地想就屁大点的地方还书香门第呢,他家里也买点书是不是也叫书香门第。
买来都放厕所里,纸不够就撕两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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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爸妈过年过节偶尔还问他“现在跟文乐怎么样了”,听说他们俩老死不相往来了都不相信。
妈妈总念叨李文乐哪都好,“十几岁的时候过来串门,从来都不空手,每回都知道拎点东西,年纪不大就礼数周全。什么都不图,就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怎么看都招人喜欢。”
“你怎么知道他什么都不图?”陈晟听乐了,窗外是连续不断的烟花爆竹声,他妈能在除夕晚上可劲儿夸别人家孩子,“他又不是傻子。”
“一点都不虚心,我看你才傻子!”他妈瞪他一眼又去厨房,没多久端出来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他爸又从柜子里拿白酒,说一年到头就等着今天。
陈晟看着餐桌上袅袅上升的热气出神,想自己可不就是傻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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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他哥哥总算有消息了。
陈宇风尘仆仆地回来,跟在外面流浪过似的一坐下先吃了三碗饭,没提过杳无音讯的这几年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就说让他爸妈拿钱,“我准备结婚。”
陈晟也挺高兴的,一点都没计较爸妈给兄弟俩准备的钱够不够平均,他那时候预感自己不会结婚了,所以觉得他哥能做个正常人也挺好,还把这几年攒的三瓜俩枣也全给他哥转了过去。
陈宇也挺吃惊,没想到他离开这么多年,一回来就跟爸妈要钱办婚礼买房子,他弟弟能那么大方。
他都以为是陈晟得什么绝症了,旁敲侧击问了两句,那天陈晟刚剃完寸头,总觉得头顶凉嗖嗖的,听到他哥这么问脑瓜子不但凉嗖嗖的还嗡嗡的。陈晟在镜子前面摸着脑袋,“哥你别咒我啊,我跟你兄弟情深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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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他哥结婚,陈晟请了一周的假回来,宁山县这些年也没怎么变,冬天还是冷得快把人眉毛冻掉。他在南方久了都不适应这边,下火车时被风灌得一个趔趄,摔雪堆里才找回来点熟悉的感觉。
婚礼很热闹。
陈晟隔老远就看见李文乐了,他下意识别过目光才想到自己有什么好躲的,再转头看过去冷不丁跟李文乐的视线撞上,这人直勾勾地盯着他。陈晟不甘示弱地跟他对视几秒,又觉得自己有毛病啊,赶紧把头转回来。
他规规矩矩当伴郎,招待宾客,体贴周到,亲戚朋友都一个劲儿夸他。陈晟被夸得不好意思又挺高兴,目光一转猝不及防地又跟李文乐对上眼神,俩人跟互相安了雷达定位似的。
亲哥婚礼他也不能半路跑了,李文乐走过来,他也笑眯眯地递过去一盒喜烟,“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
李文乐比他还能装,真像老同学似的跟他聊些不冷不热的话题。陈晟看他云淡风轻这样子突然就不爽,心想又不是你到处借手机给我打电话发短信求我跟你和好的时候了?
李文乐刚有些类似这小子现在也会见人说人话了的感慨,就听见陈晟问他,“怎么没领你老婆过来?”
他一愣,“我没结婚。”
“怎么不结婚呢,”陈晟装不到五秒,说话又欠得没边了,挑着眉毛问他,“心理有问题还是身体有问题。”
李文乐笑,“我身体有没有问题你不知道吗?”
陈晟今天西装革履,还穿了双黑皮鞋,正想倚墙双手揣兜单腿撑着,一低头看见自己这样连忙又站得笔直,嘴还是欠,“那你就是有心理疾病了。”
几乎跟他同时,李文乐开口说,“我很想你。”
陈晟喉结滚动,从鼻腔哼出一声,“边想我边相亲啊?”
“只是走个过场,那段时间我外公病重……后来我外公过身,我和我妈说,这辈子只会跟你在一块,她说不会再管…”
陈晟只觉得好笑,听到一半就摆摆手打断他,“关我屁事。”
高中同学那桌有男生站起来四处找人,起哄喊陈晟过来敬酒。陈晟没再看李文乐就走过去,嬉皮笑脸跟那些人闹成一团,灌了几杯白酒脑子都不清醒了,听到有人问他跟李文乐同居的事是不是真的。
“都谁瞎说的啊,净在那儿造谣,”陈晟听到这名字就心烦,“谁看得上他?”
同学开玩笑推了他一把,“那你以前成天跟人后边儿。”
“是他跟着我好不好?哎我,跟你们真没话说,颠倒事实呢老在这儿。”
陈晟跟他们插科打诨了一会儿实在烦躁得不行,怕再这样忍不住真想骂人,找借口赶紧溜了,从卫生间出来在洗手台那儿又瞧见李文乐好整以暇地等着他,阴魂不散。
真想让刚才瞎说那些人都看看是谁成天跟谁后边。
“是你跟别人说我和你同居啊?”
陈晟打开水龙头洗手,搓出泡沫,李文乐盯着那些泡沫出神,视线又一点点从陈晟的手指游走到肩膀,脖颈,在镜子和这人的目光相撞,他笑了笑。
“家里都是你的照片,我们怎么不算同居。”
“黑白照片贴墙上了吧。”陈晟嘴上又没有把门的,突然没头没尾地对李文乐说了句,“以前我说你会走我前边儿,你还不乐意。”
他声音里有转瞬即逝的一点恨意,只有一点点,来不及捕捉就消散了。陈晟关上水龙头,四周安静,李文乐看着他,神情如常,“我怕到时候没人照顾你。”
他说得极其自然,好像真的是这样想。
陈晟瞥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用你照顾了?让你妈听见又该说我让你养着。”
李文乐就不说话了。
婚礼结束后哥嫂和爸妈都回家了,陈晟没跟着,李文乐也留下来陪他。两人在门口送客人,那画面好像今天的婚礼是他们俩的。陈晟突然有这个念头,忍不住低声笑起来。
李文乐转过头,散场后只剩他们两个人,窗外夜色颓唐,他突然对陈晟说,“对不起。”
“…你说什么啊,行了,就当没发生过,当没发生过就行了,没什么对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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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切都收拾好天都黑了,陈晟不想回家,给他哥和嫂子腾地方,买了今晚的高铁票。
李文乐出来给他递了根烟,“你的票是几点?”
“你还想跟我走啊。”陈晟接过烟斜楞了他一眼。
李文乐凑过来低头给他点了火。摇曳的火光映着陈晟嘴唇的形状,他的下唇很饱满,老人说这样的人容易心软。
“可以吗?”李文乐笑眯眯地问。
……
那天晚上他跟陈晟一起上的高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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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晟从车队辞职后想整点小生意,那时候李文乐被提拔到市里做干部,两人都不愿意异地恋,还是陈晟收拾收拾过来找他了。
市区离家也不远,每周末都能开车回来看看,陈晟想要不就收收心,在一个地方长久待着。他盘了家饭店,在对面的餐厅挖来了两个厨师,天天眼睛一睁就是试菜,吃胖了几斤后李文乐嫌弃地捏他的肚皮说“都没腹肌了”,他又赶紧雇人看店。
但陈晟也没做生意的脑子,小时候人缘不好谁都不爱跟他玩,长大了报复似的就喜欢交朋友,开个饭店只要是熟人来了就免单,一年就黄了。
他跟李文乐也一年就黄了。
两人都想不到,没有父母的阻力了,他们还是过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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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晟想离开这儿,他从来都不想在一个地方很久,但李文乐那工作连旅游都得报备,出国更是麻烦。陈晟烦得慌,说没意思了分开吧,也就那样,你喜欢男的就再找个男的,满世界那么多男的,又不是就我三条腿。
李文乐听了这话好笑,当时他妈说“这世上这么多女孩”,现在陈晟说“满世界那么多男的”,他听到这话气得一阵脑热,陈晟死活要走那天就没拦着。李文乐自己在客厅喝酒,头一回不知道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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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的晚上两人躺着看电视剧,戏演的浪漫,主角深情脉脉地互相看着,感人的话张嘴就来,“我们之间有一百步,你走一步,我走剩下的九十九步。”
陈晟看到这儿突然哼了一声,“哪有这样的事,现实都得算吧,每个人都要走五十步,要是一个人走五十一步,另一个人走四十九步,那就是吃亏了。”
李文乐知道他的意思,没说话,过了会儿从床头柜拿起烟盒,晃出来一根烟含在嘴里。
他刚点上火陈晟就抬手把那根烟抢过来,咬住吸了一口,“我真不想再走了。”
陈晟眯着眼睛看他,烟雾缭绕在两个人中间,“你妈以前跟我说,要是我和你在一起,就会是你迁就我,你包容我。”
“可我怎么总觉得我走得比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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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分手那晚陈晟收拾个行李箱推着就下了楼,头也不回十分决绝,快到车站了想起李文乐就自己在家,晚上还不知吃没吃饭。他一心软想折腾什么啊,就在一个人身边好好的又怎么了。
他推着行李箱回家,坐电梯的时候都在反省自己,想等会儿好好聊聊。但一推开门就听见“咣”一声,他出去一来回,李文乐喝了半箱的啤酒。
陈晟看到满地乱滚的酒瓶,看到李文乐坐在沙发满身酒味,突然就想起来他爸以前喝多了怎么家暴的,怎么把他和他妈妈打得躲在卫生间不敢出去的,陈晟看着他一下子火全上来了。
他扑到沙发上没任何原因的就是想打架,“你不想过了就拉倒!”李文乐按着他问他发什么疯,俩人从客厅打到卧室,最后陈晟骂骂咧咧地出来,“分手,分手啊他妈的,我再回来就是你孙子!”
李文乐一晚上没吃饭,胃疼得翻江倒海,又被陈晟砸了几拳,缩在床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晟额头蹭了点血,李文乐推他的时候在门框上磕的,他抬手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朝房间喊,“我最后悔的事就他妈的是认识你、跟你在一起!”
他摔门走了,力气太大,靠墙的冰箱都震动了下,掉下来两个冰箱贴,是上回俩人旅游时候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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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又是两年没见。
他们今年都二十九岁了。
陈晟在杭州做小生意,偶尔也会被叫一声陈老板,为了显得年轻,前面加了个“小”字,同行跟客人都亲亲热热地叫他“小陈老板”。
然后陈晟就会想到很多很多年前,久到像是上辈子,有人笑眯眯地看着他,喊他“小陈哥”。
到秋天了,树叶落了一地,九月底无事发生的傍晚,他一路有些浑噩地走回家,莫名有些心慌,像预感到不好的事。
快到小区时他看到一栋楼底层的车库那儿,有两只狗隔着防盗窗互相嗅嗅。陈晟突然记起来他跟李文乐上小学的时候,李文乐被关在家里,他经常会在窗户外面跟他说话,跟探监似的。
直到上楼他也还是有心神不宁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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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钟那会儿,陈晟坐在沙发看电视,突然就听到新闻里主持人说到一宁市近日的洪灾。
陈晟听到挺意外,省外的台都报道了,这事最近是热度挺高。他抬起头认真听着,忽然看到新闻底下滚动过去一行小字,“教育局”“李某”“殉职”“英年早逝”……那行字滚得很快,陈晟没来得及看完,突然剧烈地开始耳鸣。
就是这时候手机传来两声震动,他低头,茫然无措地拿起来,看见他妈妈给他发了两条消息,聊天框只显示了后发的那条,就两个字,“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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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秋季他家那儿都会下好多场雨。他记得,那时候满地都是落叶和果子被泡久了腐烂酸臭的气味,陈晟看着电视画面中的暴雨,好像那股味道就萦绕在呼吸。但是他没见过电视里这样气势磅礴的洪水,像是咆哮的鬼怪。他贫瘠的萧条的家乡也会有这样壮观的,像是奇迹一样的场面吗?不可能吧、不可能吧。
李文乐不可能去死吧,他还没到三十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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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都变得晦暗不明,陈晟突然觉得眼球一阵突如其来的,针扎般的刺痛,他闭上眼睛,不去看电视播的新闻,猛然听到听到“抗灾中牺牲”,他手臂一直在颤,哆嗦着去摸遥控器,音量调到最低。他的耳朵痛,喉咙也痛,好像溺水。模糊的光影隔着眼皮,像是海洋中在他面前耀武扬威飘忽不定的水母。这时候陈晟才想到他只需要关掉电视,不用那么麻烦,只需要关掉电视。
他手忙脚乱地关掉电视,画面和声音都消失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没发生过,客厅是寂静的坟墓。
他还没有道别,他还没有学会怎么道别,这人为什么就死了?
陈晟猛地想到他哥结婚那年,他跟李文乐在洗手间说话,他说李文乐会走他前边儿……然后那人说这样就没人照顾他。
李文乐知道自己会死吗?谁都会死,那李文乐也该知道自己早晚会死吧。他怎么不提前写好遗书,写一百封遗书……
陈晟想李文乐死之前为什么不给他写一百封信让他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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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度感冒,高烧到四十度也没有去医院,实在难受的头疼吃了布洛芬和退烧片。
药里有安眠成分,陈晟两天睡了三十个小时,一直在做梦。他梦到自己溺水,李文乐站在岸边想要救他上来,却被他拉着一起掉进河里,不断往下沉,河面连咕嘟咕嘟的气泡都没有,他们沉下去就消失了。
房间没有开灯,所有的光源都来自窗外绵延不绝的霓虹,像是能延伸到宇宙尽头,像是连成他梦里平静的红色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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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晟在家里躺了两天,断断续续地发烧、做梦,不知道睡了多久才醒,喉咙干哑,头痛欲裂。他醒来后找不到手机,是在地上看见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摔裂了,陈晟捡起来,看到自己的脸在漆黑的屏幕里四分五裂。
他在脑袋里慢吞吞地想,手机没电关机了。没电了,没电会关机。可是他不能从床上起来去拿充电器给手机充电,他没有力气。
他以为上一次分手后李文乐从他的生活中已经彻底消失了,就算还是会听到共同认识的亲戚朋友提起他的名字,自己也会无动于衷,但是现在陈晟才发现那些只言片语他竟然全都记得。那些人说李文乐“不世故圆滑,不会谄媚讨好,跟他爸妈一样是很好的人。”所有人对他的评价都是好,除了嫉妒没有理由会讨厌他。
他真的是好人。陈晟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上有没理由去死的一个好人。
陈晟梦到李文乐来找他,似乎是知道李文乐不会是最后一次来,所以他总能狠下心跟人撵走。但是他真的没想到会有最后一次。
半梦半醒中他听到了敲门声,越来越重的敲门声。他以为是幻觉,但是那声音大得把他吵醒了。现实的世界天旋地转,陈晟跌跌撞撞下床,拖着行尸走肉一样的身体连拖鞋都没穿就跑到门口,开门的瞬间赫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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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燎拧了下眉毛,“你几天没刮胡子了?”顿了顿又忍不住问,“打你电话都打不进去,你拉黑我干什么?”
陈晟看着他,似乎有拉扯到极限的弦突然断裂,他眼睛里像是有被浇灭的一点点冷却的火,他说不出话,眼眶红的像是能往下滴血,后退两步轰然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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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晟再次醒来时,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李文乐坐在床边,他以为自己也死了。
他突然莫名其妙有一种安心的感觉,抬起手想要去摸李文乐的手,摸着摸着李文乐突然动了动手指,皱着眉毛慢慢睁开眼睛。
陈晟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许燎走进来,身后跟着抱着花的林弈夏,后面还有沈方辉跟他如胶似漆的女朋友,和烫着波浪卷气质非凡的王小美,这些人鱼贯而入,最后都站到了他的面前。
陈晟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你们都死了?”
因为他几天没吃饭了,声音沙哑且虚弱,所以尾音的疑问就有些没表达出来。
“嘿你说什么呢?”
沈方辉要上来揍他,李文乐赶紧给拦下了,说体谅病人体谅病人,手上还扎着针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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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下午这帮人才被乌泱泱地送走,陈晟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解释终于弄清楚怎么回事,李文乐辞职了,牺牲的是新调过来的人,不是他。
至于他妈给他发的那两条微信,“节哀”上面是跟他说他高中班主任去世的事,陈晟一直没敢点开看。
“你连名字和照片都没看见就断定是我死了,”李文乐踢他的小腿,眉眼弯弯笑得人畜无害,“你是有多恨我啊?”
陈晟被他踢了顺势躺回床上,“干嘛啊虐待病人。”他捂着脸,心情复杂,失而复得,起死回生似的。“你上来,”他拍了拍病床空着的地方,“让我抱你一会儿。”
李文乐躺到他旁边,陈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你给我剃的?”
“嗯,”李文乐说,“还给你刷牙、掏耳朵了。”
“……”陈晟,“有些事做了也没必要非说不可。”他摸了摸下巴,让李文乐拿镜子来照一照他英俊潇洒的面孔,“你怎么没给我剪头发啊?”
“我只会剃板寸,你要试试吗?”
“别,信不过你。”
陈晟看到他头发都快到脖子了,啧了一声,他还没留过长头发,以为自己会像摇滚朋克亚文化长发男,但是因为黑眼圈很重眉目憔悴更像忧郁文艺长发男。他对此不是很满意。
但是李文乐说觉得好看,所以他也不急着剪头发了,用皮筋扎起来,像二次元游戏宅长发男。
陈晟像有肌肤饥渴症一样贴着李文乐的脸用力蹭了两下,还好李文乐给他刮胡子了,不然脸皮都得被剌出血。
“不跟我老死不相往来了?”李文乐斜眼瞥他。
陈晟哼了一声,“你就活吧,谁活得过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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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再也没有分手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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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一场,不管是早有预谋还是阴差阳错,总是会和一些人发生深刻的联系。
两个人从医院出来又搬一起住,搬家累得腰酸背痛,陈晟感慨快三十了身体就是不行,要是现在去球场上扣篮自己都能挂在上边儿。
他们躺在床垫上,还没有铺床单,垫子隐隐有潮湿发霉的气味。
李文乐突然说,“一百步。”
“什么,”陈晟惊讶,“你要跟我看一百部黄/片?”
……
李文乐握着他的手,慢腾腾地说,“以后不用你再向我走一步了,你只要站在那里,一百步路都让我来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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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一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