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日头渐渐沉到山尖后,风里的凉意更重了些。晴榷化形后大抵是个十六七岁的模样,稚气未脱,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脚步慢下来,眉头微微蹙着,双丫髻上的丝带也蔫蔫地垂着。
青决最先发现,立刻停下脚步,半蹲下来望着她:“累了?”
晴榷摇摇头,又点点头,声音细若蚊吟:“脚有点疼。”
青决挠了挠头道:“要不我背你?”
晴榷眼睛都亮了,于是青决蹲下,晴榷伏上他后背,俩人慢慢地走着,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暮色四合时,远处终于显出点点灯火。阿九抬头看了看天光:“今晚就在前面落脚吧。”
进镇时,守门的老卒看我们一行人格外仔细,尤其在阿九和晴榷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许是阿九一身红衣太过晃眼,又或是晴榷少女般的憨甜惹人喜爱。
找了家看着干净的客栈,阿九要了两间上房。店小二领着我们上楼时,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手里的罗盘,喉头动了动,像是想问什么,最终还是没敢开口。
安置好晴榷,青决跑到我们房里,终是问出了那个我也想问的问题:“阿九,咱们在人间到底要干嘛啊?”
阿九抬眼看向窗外,夜色里的镇子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犬吠,“我要收集散落在人间的一些魂魄,必要时,复活木沐。”
啥?复活木沐?!
“你的意思是你想复活老祖宗?!”我与青决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阿九眸色深了深,点了点头。
我俩正想继续问,楼下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瓷器碎裂的脆响。青决一下子跳起来:“怎么了?”
阿九按住他,侧耳听了片刻:“像是有人在吵架,别出去惹事。”
可那喧哗声越来越大,还混进了女子的哭喊。晴榷怯生生的声音从隔壁传来:“青决哥哥……”
青决哪还坐得住,拉开门就往外跑:“我去看看!”
我和阿九对视一眼,也赶紧跟了出去。
下楼时,只见大堂中央围了一圈人,几个穿着黑衣的汉子正揪着个店家模样的中年妇人,地上摔着个碎掉的瓷碗,汤汁洒了一地。
“说!是不是你把那小子藏起来了?”为首的汉子满脸横肉,说话时唾沫星子横飞。
妇人哭得满脸是泪:“官爷,我真没看见什么穿绿衣裳的男子啊!我们这小客栈,来往客人就这么几个,您不信可以去搜啊!”
“搜?等搜着就晚了!”汉子抬脚踹在旁边的桌子上,木桌应声而裂,“再不说,我砸了你这破店!”
晴榷不知何时跟了出来,躲在青决身后,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眼睛睁得圆圆的,望着那群黑衣人,忽然小声道:“他们怎么那么凶。”
阿九的目光沉了下去,指尖在袖中微微一动。我知道,他怕是要出手了。
只见那为首的汉子正待发作,忽然觉得手腕一麻,揪着妇人的手竟不由自主松了开。他愣了愣,转头怒目扫视四周:“谁?哪个不长眼的敢暗算老子?”
阿九缓步从人群后走出,红衣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吵得好烦。”
汉子们见他孤身一人,又是副斯文模样,顿时气焰嚣张起来:“哪来的毛头小子,也敢管你爷爷们的事?识相的赶紧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青决把晴榷往身后护了护,撸起袖子就要上前:“你们嘴巴放干净点!”
阿九抬手按住他,指尖那点淡红色的光若隐若现。他没看那几个汉子,反倒问那惊魂未定的妇人:“他们要找的穿绿衣的男子,是什么模样?”
妇人哽咽着道:“听、听说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左眼角有颗痣……他们说他偷了官银……”
“偷官银?”阿九眉梢微挑,忽然转向那为首的汉子,“既是拿人,可有官府的海捕文书?”怎么阿九对人间之事这么清楚,连什么海捕文书都知晓。
汉子被问得一噎,随即恼羞成怒:“老子办事,还需要什么文书?给我打!”
两个黑衣人手执短棍就朝阿九扑来,我正欲将阿九护住,却见红衣在烛光里拉出道残影,那两人扑了个空,反倒撞在一起,疼得嗷嗷叫。
为首的汉子见状,脸色大变,摸出腰间的匕首就冲了上来。阿九侧身避开,指尖在他手腕上轻轻一点,那汉子“哎哟”一声,匕首“当啷”落地,整条胳膊都麻得抬不起来。
“你、你是修士?”汉子又惊又怕,声音都抖了。
阿九没理他,只看向缩在角落里的店小二:“他们要找的人,是不是住店了?”
店小二吓得脸都白了,结结巴巴道:“是、是住了,在、在二楼最里头那间……他说、说有人追杀他,求我们别声张……”
话音刚落,二楼传来“吱呀”一声轻响,一个穿绿衣的少年扶着栏杆探出头来,左眼角果然有颗痣,只是脸色苍白得厉害,嘴角还带着血迹:“别为难他们,我跟你们走。”
为首的汉子见少年现身,顿时来了底气,捂着发麻的胳膊喊道:“把他拿下!”
剩下的几个黑衣人刚要上前,却被阿九冷冷一瞥,脚步顿时僵在原地,像被钉在了地上。
“你偷了官银?”阿九问那少年。
少年摇头,声音有些虚弱:“是被人栽赃的,我根本没见过什么官银。”
阿九看向那为首的汉子:“既是栽赃,便该交由官府审明,而非私设公堂。”他指尖凝起一点火光,轻轻一弹,那火光落在汉子腰间的腰牌上,“巡抚司的人,办案也得讲规矩。”
腰牌被金光一碰,竟冒出缕缕黑烟,汉子脸色骤变——那腰牌竟是伪造的。
“你、你到底是谁?”汉子彻底慌了。
阿九没回答,只淡淡道:“滚。”
那几个黑衣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连掉在地上的匕首都忘了捡。
大堂里顿时安静下来,我望向那绿衣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勉力撑着,只说自己叫阿澈。
晴榷从身后冒出头来,怯生生地问到:“阿澈哥哥,你怎么会被人追杀啊?”少年刚要说话,忽然捂着胸口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滴在青石板上,像绽开的红梅。阿九上前查看,指尖搭在他脉上,眉头渐渐蹙起:“你中了锁灵散?”
少年苦笑:“你竟看得出...我确实中了毒,灵力一丝也使不出。”
阿九收回手,眸色深沉:“跟我们上来,把事情说清楚。”
夜风从敞开的客栈门吹进来,带着些凉意。我望着阿九和那少年上楼的背影,忽然觉得,这趟人间之行,怕是比想象中还要复杂。阿九为什么要复活老祖宗,他怎么好似对人间之事很是了解?他到底与岛里其他孵出的蛋有何不同?无数疑问在心里盘旋,却只能跟着青决和晴榷,慢慢走上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