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懂她的沉默,自然而然去猜最坏的可能。
她不愿意留在这儿,也没理由留下。
“如果你觉得安全,我可以安排回城,让你在沈公馆住下,不用受这里的委屈。”
那栋宅子早已信托出去,挂在旁人名下空置多年。如今就算有零星几人进出,也不会被旁人注意,更不会被怀疑到沈承昱与其亲眷的头上。南殊回到那里居住,再合适不过。
她却满目不解:“为什么?”
“看在昭熠的份儿上。”沈承昱回答。他以为她在问自己为什么帮她。
“不是。”南殊合眼,眼尾压出一道醒目的褶皱。她向外推开沈承昱的身子,又在他手掌的温度从自己背部消散时紧紧抓住他的衣袖。
“为什么你觉得......”她深深吸了口气,还是没能稳住嗓音,“为什么你觉得我不爱你了?”
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谁?沈承昱,那个意气风发的外交官,怎么会连这点自信都没剩下?
他被问得愣在原地。想反驳,却没在她的眼中寻到责备,只有深沉的哀伤。
他想说,是因为她答应了贺绍卿的求婚。可她曾说那是权宜之计——跟他们当年的婚姻没有半分分别。
她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叫沈承昱没有办法相信,她真的会为一个不能满足她生活的男人付出全部真心。
可看到她此刻绝望般的眼神,沈承昱还是止不住地动摇。
“我不需要你的安排,我不走。”南殊斩钉截铁。
他竟想要她远离他的生活,几句话就打发她回沈公馆,做他的无名太太?天底下没有这么容易的事。
且不说这几天下来,沈承昱在难民营的日子还算过得下去。就算以后要吃糠咽菜、露宿街头,她替自己的余生认了。
还有那件事情的真相,南殊也可以不要。但她深深爱过的男人,绝不能变成一个衣冠楚楚的空壳。
虽然南殊不知道过去的四年里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但冥冥之中,她总觉得沈承昱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足了账单。
无论如何,他得变回从前那样。
沈承昱却摇头制止:“别置气。”
“我褚南殊,不是你随意就能打发的人。”南殊怒火中烧,伸出食指重重点在他的胸口,指节几近反折,“你不是拿熠熠说事吗?那么,就请沈先生您记住。我,是你儿子的母亲,是一生一世都不会离开你的女人。”
泪珠在她的纤长的睫上颤了又碎,南殊抬起下巴,直视他的眼眸:“听清楚了吗?”她要他立刻回答,不带半分犹豫。
也不出她的所料,沈承昱并未开口。
怒火直冲天灵,南殊一把掰过沈承昱的手腕,生生抠出他刚从地上捡起的戒指,直奔床边的窗台。
沈承昱慌忙跟上,就看见她猛然推开左右两扇窗,眨眼间就把手里的东西扔了个无影无踪。
既然不想说话,那就都别说了。
解开领口的扣子,南殊深吻上前,咬烂他的舌头榨干他的血。
活人就应该这样。
而不是日日顶着大义的躯壳,讲满口空话。
一夜道不尽四年的**。
来到难民营后她日日好眠,还是第一次在这里见到日出时分天空的白色。
烟雾自南殊的唇间弥散。她双眼微眯,惫懒地依在沈承昱怀中。
半梦半醒间,手腕垂落在他的腰际,烟被悄无声息地夹走,南殊哼了一声皱起眉头。
她顺着气味攀上沈承昱的脖子,视线模糊,只能凭借烟草燃烧时的红色星点找到位置。
撬开他的唇齿,将烟嘴肆无忌惮地叼回嘴里,悠悠吸了口。烟雾自唇角滑出,流在沈承昱的脸上。
谈输了。理智跟灵魂的谈判输了。
深深一吻落在南殊额间,她笑闹着皱起鼻子,随沈承昱的腰线缩回被里。
恍惚入梦时,手腕又松了。缓缓下垂还没等找到落点,就被股劲儿悄然引开。
沈承昱还在试图拿走那只香烟,南殊不满地捏紧手指:“别动。”
她贪恋这样没有顾忌的时候。哪怕一分一秒,都要牢牢抓在手里。
可沈承昱还是那样一意孤行,非要把这半截光景抽走。
南殊强撑起身子怒目而视,吓得沈承昱忙拉起被子裹在她的肩头。
低咳道:“烫着我了。”
南殊毫无愧意地“哦”了一声,合眼进沈承昱的颈窝。
鬓角的头发被汗水绕成曲线,丝丝缕缕腻在脸上。发尾胡乱扰在唇边,南殊想要说话,还得先吹走这些刺舌的东西。
“沈承昱......”她唤出了名字,却不知道该讲些什么。
“嗯?”沈承昱捻灭那支烟头,随手扔在烟灰缸里。
“你也没变。”南殊攀住他的胸口,坏笑低语,“一点都没有。”
沈承昱半天才明白过来,皱眉间重新睁开双眼:“还说这种话?”即刻翻身,把南殊整个人圈进怀里。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南殊身边的位置就已经空了。
“沈承昱。”她揉着眼睛随便出声,也没想有人会答。
头顶一声闷响,打破了南殊晨间的恍惚。
“喝口水吧。”沈承昱把玻璃杯子放在床头,俯身欲要拉她起来。刚掀起被子,松香气就漫了南殊满脸。
她懒得伸手,想说“不要”,但嘴角一动就牵到了唇上干裂的伤口。
血珠盈在下唇,没多疼,可南殊就是忍受不了。想扑到沈承昱怀里,又发现他已经穿好外衣,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南殊抿嘴,那抹红色随之流成一线。
“去哪?”她不舍地问。
“下午一点,有个赈济会议需要出席。”他下拉衣袖盖住腕表,坐在南殊身侧,“林女士和我们一道,她一行人组织募捐活动。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去看看。”顺势把水杯塞进她的手里。
南殊飞快喝掉,毫不犹豫地躺回原处:“下次吧。今天哪都去不了。”
“行。”沈承昱也不勉强,尝过南殊唇间的腥后才站起身,“等我回来,陪你用晚餐。”
她没理会,只翻了个大白眼就把被子盖在脸上。
又是这种话。他没说烦,南殊都听烦了。
以这么多年当沈太太的经验来看,沈先生永远不会按时回来陪他的夫人吃饭,南殊早就习惯了。
在关门声响后再度进入梦乡,回笼觉深深睡到下午。醒来后随便吃了点就灵机一动,挪出浴桶来准备给自己烧水泡澡。
南峤还算贴心,行李里给她带了玫瑰香的浴粉。
南殊从床上爬起,先用平时沈承昱拿来洗手的铜盆洗好头发,才把身子泡进桶里。
看窗帘透出淡淡的红光,南殊不禁撇嘴,心中暗叹自己料事如神,他果然还是老样子。
沾沾自喜,身后突然传来门锁响动。
南殊吓得扑腾,泡沫间溅起层层水花。
“南殊,怎么反锁?”沈承昱隔门发问。
“你......怎么这么早?”南殊单手抚住胸口,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你自己一个人吗?”
门口没人回话。南殊紧张地竖起耳朵,听见些细细的响动,然后是脚步越来越远。
敲门声再度响起:“现在是我一个人了。”
“你等一下。”南殊从桶里出来,三两下穿上浴袍前去开门。还没等沈承昱反应就把人拉进屋里,飞速拍上门扇。
沈承昱原本还一头雾水,可看清南殊的模样,就立刻转身重新反锁了门。
在桌上放下带回的东西,叮嘱道:“别着凉。”又拉紧两片窗帘间的缝隙。
“买什么了?”南殊踮起脚尖跑到沈承昱跟前,去翻他带回来的各色纸袋。
“有你的吃穿用品。”他轻轻扶了南殊一把,也没拦她的肆意翻看。只趁她伸手去拿点心的功夫,从中抽走了什么。
南殊只当没看见那里的东西,坐在桌边吃起松子枣泥糕来。
手也没停,从剩下的袋子中拿出支香膏蜡在鼻尖扫了扫,赞许道:“你还很了解我嘛。”
说着,便掏出打火机来点燃烛芯。檀香与麝香的味道顺着暖意弥漫开来。
比起浓郁的香饼,她一直更喜欢蜡烛的清味。
“这些都是我命人,按照你从前的喜好采买。”沈承昱将外衣挂上衣架,随手松开领带道,“这边闷得慌,给你找点儿乐子。”
“嗯......”南殊拉长尾音,吹灭手里的蜡烛,“我总不能每天都在这里待着吧?”
“在这儿待着还不够累?”依沈承昱看,单单在难民营常住这一条,就已经够南殊喝一壶的了。
“还好。”条件是苦了点,但她倒真没觉得累。就是衣服越穿越少,有点郁闷。
于是主动发问:“你是怎么洗衣服的?”
“手洗。”沈承昱想逗逗她,故意停顿了会儿等南殊皱眉,才继续道,“我刚来这儿的时候,是送到租界的裁缝店洗。后来觉得麻烦,就自己洗了。”
“想不到,沈公子还有这样的好本事。”南殊眼珠转动间话锋一转,“那我怎么办?”
沈承昱哼笑抬眼:“怎么?要我给你洗?”
说实在的,南殊之前确实有这样的打算。可看沈承昱公务繁忙,又有点于心不忍。
“你?笨手笨脚的,洗坏了怎么办?过几天再说吧。”南殊嫌弃地撇了撇嘴。
而后不给沈承昱反应的机会,一溜烟便钻进他的怀里。手臂勾住脖子,连带他的脑子也一并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