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战场

宗景元年农历三月十六日,日初升。

吹角声响彻于云霄之中,如同奔腾流动的海浪。

鼓角声悲壮凄凉沉闷不已,阴沉沉的杀气腾腾弥漫于空中,方圆百里只见千家万户的哭声。

伴随着一声“杀”的响彻天地,短兵相接,铠甲在阳光的照射之下金光闪闪。

景国将士,皆怒发冲冠,全力以赴迎军杀敌,抵御胡虏的入侵。

将士们的血迹洒落满地,赤血染透了随风飞舞的黄沙。

乱世之下,哪一个人不是保卫家国,重整旧山河。

但是,古来征战又有几人能回呢?

一个看起来似乎是薄弱书生,不知怎的也上了战场。

他望向还是雾蒙蒙的天空,仰天长啸,大喊“国耻家恨,今日,我必为国为民杀了你们这些匈奴。

纵使我死了,也要阻止你们奴役百姓。受死吧,逆贼。”

刀光剑影,来回擦肩而过,终是书生弯下了脊梁,被一匈奴杀的头渐血坠于地。

临死之际,还有一丝力气,书生杀红了眼,将弯刀刺于对方胸口之中,同归于尽,气流山河。

“山河破碎,风雨飘零。为父希望你能建立功名,为国争光。”

这是父亲曾对他说的话。

“父亲,我做到了,为国尽忠,未辜负您殷殷期待。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介书生。

白…薇…,我想你了。

似有桃花落我身,是不是你将心意托它送予我。

我回不去了。

见不到你了,待到了幽幽九泉,实在恨还未迎娶你。

确实对你不起。”

那书生死前还记挂着白薇,直至那匈奴人从他的头上踩了过去,变成了一摊血水,剩下一身的傲骨。

“我回不去了。”

战争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风声雨声鼓声夹杂着,天空飘起了细微的小雨。

战场之中,白骨还缠着草根。

黑夜之中,死去之人血迹已变成了紫色。

战罢,战场上只剩下凄凉的夜色为伴,城头的战鼓声震荡不绝,刀面上的血迹还未完全干。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一信使快马加鞭赶往京城之中。

京城之中,偌大的宫殿之内,传来了大胜的捷报。

“凉山关大捷,凉山关大捷。”

“报,死伤惨重。”

“打仗,自古以来哪有不死人的。皆论功行赏即可。尤其是孙奇老将军。”

“死了将近十五万人。”

战争胜利的欢呼声不绝于耳,经久不息。

封侯升职之人皆在朝廷之中受命,一派喜气洋洋之色。

又有谁人知一将功成万骨枯,多少士卒的白骨至今还曝露于烈日之下,无人来收!

世人皆称,凉山关之战,大获全胜。

京城之中,琼林玉殿,朝喧弦管。

城里街道之中,绿窗朱户,十里万银钩。

世人皆道,此乃大事,国之幸事。

距京城千里之外的柳家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一女婴诞生于此。

白薇醒来后,望着怀中的孩子嫣然一笑。

柳惜惜,惜惜,白薇的丈夫柳清安曾取过的名字。

正值此时,一个报信的人来了。

“这是柳清安的阵亡通知书。据军事记录,我部士兵柳清安于三月中旬在凉山与敌军交战不幸身亡。”

柳清安为国牺牲,战死沙场。

白薇瞬间泪如雨下,她看着怀中的孩子,低语道,“灾星,灾星。清安,清安,你,你说,说要娶我的…

你说等仗打胜了,就来娶我,就来娶我的。

柳清安,你不守信用,不守信用……”

柳惜惜,你这个扫把星,灾星,不详的人。

你个扫把星,就是你害死了你爹。

你个扫把星。我为何要生下你,你早该胎死腹中。

悲喜只一瞬之间,便可从天堂掉下地狱。

柳惜惜不知道那是骂她的话,她还转着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周围一切新奇的事物。

白薇从柳清安死去那天也换了个性子,变得愈来愈郁郁寡欢了,改了名叫月娘。

从此,世人只知月娘,无人再识白薇。

凉山关一战,万里长征十五万人未还。

边关将士们的骨灰也早已随风消散,与尘泥融为一体了。

春去秋来,夏来冬逝。转眼间,过去了八个年头了。

宗景八年三月初,天地之间,气象焕然一新。

八年前的一场战争,以戈止战,兵戈已息,战事随罢。

柳惜惜也长到八岁了。

记忆之中,娘总是那么凶,动不动就骂她,偶尔几次还打过她。

“你,你站在这儿干嘛,快去把桌子擦一下。还有那里。”

“娘,我够不着。”

柳惜惜抬起头皱眉望着月娘。

确是高了不少,能抵得上两个她了。

“够不着,不会想想办法。”

柳惜惜低着头也不说话,乖乖地拿了一个小凳子站在上面去擦。

“算了,还是我来吧。”

月娘看柳惜惜是怎么都不顺眼,她就像是扎在心中的一根刺,时时提醒着自己深埋于心中的那个阴阳两隔之人。

“娘,我能去找李老先生吗?”

柳惜惜闻到了一股药的味道,想到了村里神出鬼没的老先生,他是个郎中。

老先生名为李时言,出生于医药世家,传说濒死之人在他手中都能救活,实乃华佗在世也能与之并肩。

他父亲是这一带的名医,还曾入京为官,任太医院提点一职。

到了李时言这一代,他不热衷于从政,只醉心于医学。

天不埋英才,他天资卓越,聪颖过人,随随便便就考了个秀才,一举成名,桦南县谁人不识。

县里人都说,这个李时言啊,年轻的时候去过不少地方呢,京城都去过,还见过皇帝呢。庐山,华山,衡山,昆仑山,都去过。

“那怎么来这儿当个小郎中呢?”

有人好奇的问道。

“谁知道呢,他就是一个怪人,你看,到现在年过半百了,还没有娶妻生子呢,就一直日复一日在这里看病。”

这便是世人所知的关于李时言的故事,寥寥数语便可概括了。

月娘也懒得搭理柳惜惜,便说,“你去吧。”

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儿,扎着蓬松杂乱的头发开心地跑在路上,岁月无忧愁。

她的手腕似霜雪一般白皙,眼睛晶莹剔透地望着远方,粉嫩的脸颊透着勃勃的生机。“老先生,我又找到你了。”

柳惜惜凭借着自己灵敏的嗅觉来到了山下一处河流旁,果真找到了李大夫。

“你这娃娃,鼻子真是灵。是一个好苗子啊。”

李时言摸了摸早已花白的胡须,慈祥的望着面前这个常来找他的小孩儿。

“说吧。今天要教我什么。你上个月教我的都学会了,甘草的气味平,无毒。伤寒咽痛的话,煮少阴汤。

少阴汤的做法是,用甘草二两,蜜水灸过,加水二升,煮成一升半。每服五合,一天服两次。

还有还有头昏眩,吐涎沫,小便频数,但不咳嗽的话,煮甘草干姜汤。”

柳惜惜骄傲地抬起了头,流利地说出了这些晦涩难懂的病难杂症。

“好啊,惜惜,我果真没错看你。

两年前,你当时那么小,就一直跟在我后面说,要学怎么治病救人。

古语道,上善若水。善利万物之水却不争不强,待人真诚。

待你长大成人,必可成大器,为良医呐。”

老先生看着正在流动的溪水动情地说道。

“谢谢老先生。”

柳惜惜觉先生所言甚是晦涩,便站得离老先生近了些说道,“上善若水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说世间之物,最善良的就像水一样。对了,可上学了?”

老先生咳嗽了几声问道。

“上了,上了。”

柳惜惜只得编了一个谎言,毕竟流传李时言老先生不教不识字之人。

直到了夜晚,柳惜惜才匆匆跑回家去。

月娘不太关心她,所以回去早晚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

为了更好地了解那些未曾见过的草药,柳惜惜活活像个男孩子般的顽劣,动不动跑到山里面去采花,摘草药,一直到了戌时还不见踪影。

月娘因心中郁结恨极了这个闺女,也不急着去找。

反正也不指着这个女儿去挣钱,死了就死了,还不用吃家里面的一口粮食,倒省点钱来送云生读书了。

等长到十五六岁了,再卖给村里的一户人家,也能收不少彩礼呢。

宗景八年三月十六日,是日清晨。

柳惜惜一早就趁月娘不备偷偷溜溜到了山上,就开始去寻找李时言老先生给她描述过的草药。

看到一株花草,她就用自己的小手去摸,那触感真好,她想。

小草和小花也是有生命的,她认为。

“你们能听到我说话吗?我的名字叫柳惜惜。母亲不喜欢我,她喜欢哥哥。

我其实很伤心,晚上总是哭,你们说我怎么做母亲才会喜欢我呢。

她明天要是再不喜欢我的话,我也不喜欢她了。”

柳惜惜对着这些花草倾诉着她的内心,在母亲和乡亲们的面前,柳惜惜看起来就是个假小子,什么事情都不在意。

可是每当夜深人静,一个人躺在那张小床上,她总是会流眼泪,泪水浸湿了她的脸颊,一直流到脖子上。

“对了,小草,忘记告诉你,今天是农历三月十六日,也是我的生辰哦。”

柳惜惜对着山里面的这些花花草草开心地笑了。

本来这个时辰已经很晚了,也应该收收顽劣的性子,回去了。

可是小女孩儿又想到了昨晚母亲打了她。缘由只是因为她拿了哥哥的笔写字,就又不想回去了。

昨夜发生的事情,让她一刻也不想呆在那个家里。

柳云生比她大一岁,现在已经去私塾读书了,月娘说她是个女的,就一直不让她去念字。

她昨天只是出于好奇,想握一下笔罢了。

可是柳云生看见之后,就直接把笔夺走,告诉母亲说柳惜惜偷他的笔。

月娘知晓此事后,直接把柳惜惜拽出房间,大声斥责道。

“你还敢偷你哥哥的笔,就这么想去念书吗?

做什么美梦。

你见过哪个女的去读书的,赶紧去把饭端屋里。

还有把你哥哥的衣服洗了,天天当个甩手掌柜什么都不敢,就使唤我一个人是不是。

要不是你,你爹也不会死,我哪会这么受苦啊!

要不是有你这么个拖油瓶,咱家的日子哪会这么难过啊。

我看你当时就该死了才好,死了才好。死,死了才好。我当时就应该给你掐死,省的你如今这样不省心。”

月娘的话一直不停,柳惜惜简直听得厌烦了。

那是一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是女子闭门不出以做女红为本的时代。

便问了母亲一句,“那你现在就掐死我啊,掐死我啊!!!

为什么要生下我?”

“什么?”

“为什么将一切罪过都怪在我身上,我做错什么了?”

柳惜惜此时已完全失去了理智,泪水在她的泪水打转,但并未落下。

这不值得,不值得她如此。

“你还敢问为什么?为什么?”

月娘也懒得和她废话,直接从身旁拿起一把扫帚就向柳惜惜打去。

还继续大骂道,“你就是这么对待长辈的,我一个人扶养你已经够辛苦了。

你还顶嘴是不是?你爹在天有灵能安息吗?”

“我,我没有爹。

我…没…有…爹…。”

柳惜惜实在受不了了,整个心都崩溃地四分五裂,一字一句,如泣血泪,喊出了这句一直想说的话。

她已经许久没有因为这样的生活琐事落泪了。

可是在提到柳惜惜,她的父亲时,柳惜惜还是伤心极了。

在柳惜惜出生的那一天,她甚至连父亲的面都没有见过,只知道父亲在那一天死了。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都是这个扫把星害死了自己的父亲,所有人都这样说。

“你,柳惜惜,你说你没有爹,没有爹是不是?”

月娘神情微变,也崩溃了,直接扇了柳惜惜一巴掌。

月娘下的力气很大,整个手掌都起了红红的印记。

更不用提柳惜惜的脸了,红了一大片,从嘴角一直到眼下。

如果上天能够给自己一次机会的话,柳惜惜会毫不犹豫用自己的命去换父亲的命,她时常这样想道。

柳惜惜这天晚上的胆子更大了,她一直往山里面走去,耳边不时响起猫头鹰还有什么野狗之类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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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批帝王助她为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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