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臭、潮湿、黑暗。
应急排水管道仿佛没有尽头,只有头顶偶尔透过缝隙洒下的微弱天光,指引着方向。身后弧光厂区地下隐约传来的警报声(或许是陷阱的一部分,或许真的触发了外部系统)渐渐模糊,最终被管道内汩?的水流声和两人粗重的喘息取代。
每向前爬行一寸,肌肉都在尖叫抗议。肾上腺素退去后,伤口火辣辣的疼痛变得清晰无比。凌曜的肩甲彻底变形,锁骨可能出现了骨裂。奕樊星手臂上的伤口很深,失血让他脸色苍白,但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战斗最后时刻那不受控制的爆发。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较为明亮的出口光晕,以及新鲜空气的味道。
出口被一道锈蚀的铁栅栏封住,但连接处的水泥早已风化松动。凌曜用没受伤的肩膀猛地撞了几下,栅栏便哐当一声向外倒塌。
两人狼狈地爬出管道,滚落在厂区外围一片荒芜的草丛里。午后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但温暖的触感驱散了地下的阴冷和恶臭。
这里已经是弧光厂区的最边缘,远处还能看到厂房的轮廓,但暂时安全。
“呼……呼……”奕樊星仰面躺在草地上,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蔚蓝的天空,眼神有些空洞。
凌曜单膝跪地,迅速检查了一下两人的伤势,并给自己注射了一针强效镇痛剂。他拿出加密通讯器,快速发送了他们的坐标和“紧急撤离、最高警戒”的简短信号。
做完这一切,他才看向躺着的奕樊星,目光落在他依旧微微颤抖的手上。
“刚才,怎么回事?”凌曜的声音因为伤痛和疲惫有些沙哑,但依旧直接。
奕樊星闭上眼,摇了摇头,声音同样沙哑:“……不知道。身体自己动的……好像……想起点什么,又好像没有。”那种感觉,像是触及了深水下的冰山一角,冰冷而陌生,却带着一种致命的熟悉感。
凌曜沉默了片刻,没有追问。他只是撕开一个应急缝合包,开始笨拙但精准地处理奕樊星手臂上翻卷的伤口。
奕樊星疼得嘶了一声,却没躲闪。
“那些改造体,”凌曜一边操作,一边冷静地分析,像是在分散他的注意力,又像是在梳理情报,“不是流水线产品。更像是手工改装的试验品,结合了生物强化、机械改造和低级AI驱动。‘熵群’在利用‘弧光’残留的什么东西进行测试。”
“测试……对我?”奕樊星睁开眼,看着凌曜。
“嗯。”凌曜点头,缝合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那台机器在分析你的战斗数据,同步率……它在尝试匹配甚至模拟你的某种生理特征。”他顿了顿,补充道,“它们很强,但不够完美。尤其是协同作战和应变能力,有缺陷。”
这意味着,“熵群”的技术并未成熟,他们急需“零号样本”来完成最后的拼图。
远处传来了磁浮引擎的低鸣。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厢式悬浮车悄无声息地滑到附近,车门打开。
接应的人到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站起身,踉跄地走向车辆。
回到基地,免不了一场最高级别的医疗隔离和消毒程序。伤势被仔细处理,血液样本被立刻取走分析(凌曜特别要求增加异常生物标志物筛查),身上的所有物品,包括那台从图书馆找到的、已经停止运行的诡异设备,都被技术部门取走。
简报室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
凌曜面无表情地汇报了整个过程,从图书馆的发现到厂区的陷阱和战斗,略去了奕樊星最后那诡异的爆发,只强调敌人拥有新型生物改造体和技术分析设备。
高层虚拟影像上的猩红标识不断闪烁,沉默地听着。
“……‘熵群’的活动已构成严重威胁,其技术危险性远超预期。请求授权,启动最高规格清除程序。”凌曜最后总结,声音冰冷而决绝。
“批准。”经过短暂的沉寂,失真的声音传来,“授权代码‘烬’级。所需资源优先调配。但务必谨慎,‘熵群’诡诈,其核心成员信息依旧缺失。”
“明白。”
通讯结束。
凌曜走出简报室,奕樊星正等在外面,手臂缠着新的绷带,脸色好了些。
“怎么样?”奕樊星问。
“ clearance to kill.”凌曜言简意赅,眼中寒芒闪烁。
接下来的几天,基地如同一台战争机器,高效而沉默地运转起来。
技术部门解析了那台从图书馆得到的设备,确认它是一个加密的中继和存储装置,里面的数据大多已被远程销毁,但恢复的碎片指向了几个可能的“熵群”线下据点坐标,以及一段关于“源本共振频率”的晦涩研究笔记。
医疗部门对奕樊星的血液分析结果出来了,除了肾上腺素和代谢物水平异常升高外,并未发现未知病原体或异常基因表达——至少以现有的技术检测不出。这个结果让凌曜的眉头皱得更紧。
行动部队根据情报,以雷霆之势突袭了那几个据点,但大多人去楼空,只留下一些被销毁的设备和无关痛痒的线索。“熵群”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总能提前一步溜走。
直到一次对城外废弃数据中心的突击行动。
凌曜和奕樊星带队潜入。这里据信是“熵群”一个重要的数据中转节点。
行动起初很顺利,外围守卫被无声清除。但在核心服务器机房外,他们遭遇了激烈的抵抗——并非改造体,而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雇佣兵。
激烈的交火在狭窄的通道内爆发。
一名雇佣兵凭借着重火力压制,将两名队员困在掩体后。凌曜试图从侧翼包抄,却被交叉火力逼回。
混乱中,奕樊星如同鬼魅般沿着通风管道潜行至上方的维修平台,居高临下。
他看到了那个重火力手,也看到了正在试图寻找角度突击的凌曜。
没有犹豫。
奕樊星举起了手中的高精度狙击步枪(这次任务配备的),瞄准镜的十字准心稳稳地套住了那名重火力手的头部。
呼吸放缓,心跳平稳。
指尖压下扳机。
砰!
轻微的枪声被下方的交火声掩盖。
子弹精准地穿过头盔的视野缝隙,钻入大脑。
那名重火力手的动作瞬间僵直,然后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武器哑火。
压制消失的瞬间,凌曜如同猎豹般扑出,手中的武器喷吐火舌,迅速清理了剩余的抵抗力量。
战斗很快结束。
队员们开始清扫战场,确认目标。
凌曜走到那名被爆头的重火力手身边,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弹孔。极其干净利落的一击,没有任何多余痛苦。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弥漫的硝烟,看向上方维修平台。
奕樊星正从上面跳下来,动作轻巧落地。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熟练地检查了一下狙击枪,然后对上凌曜的目光。
没有言语。
凌曜只是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奕樊星扯了扯嘴角,算不上是笑。
击杀。
对于他们而言,这只是任务的一部分,是清除威胁的必要手段。无论是冰冷的改造体,还是被金钱驱动的雇佣兵。
但某些东西,在无声的默契和精准的配合中,悄然发生了变化。信任,或者说,一种对彼此能力和决断的认可,在硝烟和鲜血中得到了最直接的淬炼。
然而,在返回基地的车上,奕樊星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狙击枪冰冷的枪身。
击杀那个雇佣兵时,他没有任何犹豫,心中一片冰冷平静。
这与之前对抗改造体时,那种不受控制的、仿佛源自本能深处的爆发,截然不同。
哪一个,才是更真实的他?
是那个能精准计算弹道、冷静扣下扳机的特工奕樊星?
还是那个在绝境中会发出非人嘶鸣、身体自行其是的……“零号样本”?
答案,依旧隐藏在迷雾之后。
而清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