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离开喧嚣的赛道，来到了附近一家环境清雅的私房菜馆。包间里古色古香，熏着淡淡的檀香，与刚才赛场的激烈氛围截然不同。
落座时，气氛略显微妙。凌曜自然紧挨着弈樊星，姿态保护意味明显。江栀和白予坐在对面，白烨则有些别扭地坐在白予旁边，眼神却时不时瞟向弈樊星，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探究。
“小星星，最近身体怎么样？听说你前阵子休养去了？”江栀关切地问道，艺术家敏锐的直觉让他感觉到弈樊星似乎有些不同，气色好了很多，但眉宇间似乎沉淀了更多东西。
“嗯，好了。”弈樊星言简意赅。
“那就好，那就好。”江栀松了口气，又笑着看向凌曜，“凌总，多谢你照顾我们家小星星了。”
“应该的。”凌曜微笑回应，手臂很自然地搭在弈樊星身后的椅背上。
白予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温和地流转，笑着对江栀说：“看来樊星有很好的朋友照顾，你可以放心了。”他说话的声音如同他弹奏的钢琴曲，舒缓悦耳。
“是啊，凌总很可靠。”江栀点头，随即又看向白烨，无奈道，“要是我们家这小子也能像小星星这么省心就好了。整天就知道赛车，惹是生非。”
白烨不满地嘟囔：“我哪有惹是生非……我就是喜欢开车而已……”
“喜欢可以，但要适度，要注意安全。”白予温和地责备道，语气里却带着纵容，“这次回来，就多待一段时间，收收心。”
弈樊星安静地听着，吃着凌曜给他夹的菜，目光偶尔掠过白予。这位钢琴家叔叔给人的感觉如春风般和煦，但他总觉得那温和的笑容下，似乎隐藏着极深的、看不透的东西。尤其是他对白烨那种看似责备实则纵容的态度，有些微妙。
席间，话题多是江栀和白予在聊一些艺术圈和国外的见闻，凌曜偶尔附和几句，弈樊星则基本沉默。白烨似乎对聊天没兴趣，大部分时间在埋头吃饭，或者偷偷看手机上的赛车视频。
饭后，服务员撤走餐具，送上清茶。
白予忽然笑道：“刚回国，时差还没倒过来，倒是有点手痒了。听说这家店老板有架不错的钢琴，不知能否借来弹奏一曲，算是给今日的偶遇助兴？”
江栀立刻抚掌：“好啊！好久没听你现场弹奏了！”
店老板显然认识白予这位大师，受宠若惊地立刻让人将一架保养得很好的三角钢琴推到了包间外的露台区域。
月色如水，洒在露台上。白予坐在钢琴前，手指轻轻拂过琴键，试了几个音，然后对众人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流畅而深沉的音符从他指尖流淌而出。
是肖邦的《夜曲》。
旋律优美而宁静，带着一丝淡淡的忧郁，在夜空中缓缓扩散，与远处的城市喧嚣隔绝开来。白予的演奏技巧无可挑剔，情感饱满而克制，极具感染力。
江栀听得如痴如醉。凌曜也微微颔首，表示欣赏。连躁动的白烨也安静了下来，托着下巴听着。
弈樊星的目光却微微凝起。
这琴声……很美。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优美的旋律之下，他敏锐的感知却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协调的违和感。并非技巧问题，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情绪上的割裂感。仿佛演奏者内心并不像琴声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而是在用极高的控制力压抑着什么。
而且，白予放在琴键上的左手小指，在某个转换和弦的瞬间，有一个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停顿。那不是钢琴家的习惯，反而更像……某种旧伤留下的潜意识规避？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众人都鼓起掌来。
“太美了！白予，你的技巧越发纯熟了！”江栀赞叹道。
白予谦和地笑了笑：“献丑了。许久不练，生疏了。”他站起身，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弈樊星，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弈樊星面色平静，也随着众人轻轻鼓掌，没有流露出任何异常。
但凌曜却敏锐地注意到了弈樊星刚才那一瞬间的凝神和此刻过于平静的反应。他了解弈樊星，如果不是发现了什么，他不会露出那种专注审视的表情。
“白先生琴艺高超，令人佩服。”凌曜笑着开口，打破短暂的寂静，“听说您常年旅居维也纳，这次回国是打算长住吗？”
白予接过服务生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温和道：“也不一定，看情况吧。主要是带小烨回来看看，顺便处理一些私事。”他顿了顿，看向弈樊星，语气自然地问道，“樊星平时有什么爱好吗？听江栀说，你在学术方面很有天赋。”
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弈樊星抬起眼，对上白予温和探究的目光，淡淡回答：“没什么爱好。偶尔看看书。”
“是吗？”白予笑了笑，眼神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弈樊星放在桌面上、骨节分明且带有细微薄茧的手指（那更像是长期进行精密操作或训练留下的痕迹，而非仅仅翻书），“年轻人多培养些兴趣挺好的。小烨就是太沉迷赛车了，让我头疼。”
他又将话题轻巧地引回了自己侄子身上。
弈樊星没有再接话。
这场偶遇的饭局，在看似和谐的气氛中接近尾声。
离开时，白烨似乎还对凌曜的车技不服气，约他下次再赛一场。凌曜敷衍地应了一声。
白予则和江栀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然后温和地向弈樊星和凌曜道别。
坐回车里，凌曜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看向副驾驶的弈樊星：“刚才听钢琴的时候，怎么了？感觉你有点不对劲。”
弈樊星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他的琴声，有点奇怪。”
“奇怪？我觉得很好听啊。”凌曜疑惑。
“技巧完美。但底层情绪不协调，有压抑感。”弈樊星斟酌着用词，“而且，他左手小指可能有旧伤，影响了极细微的发力。”
凌曜愣住了。他只知道弈樊星五感敏锐，却没想到能敏锐到这种地步！连世界级钢琴家完美演奏下隐藏的细微情绪和旧伤都能察觉？
“还有，”弈樊星继续道，“他看似温和，但提问的方式很有技巧性，像是在试探。他对白烨的纵容，也有些不自然。”
凌曜的神色凝重起来：“你怀疑他？”
“不确定。”弈樊星摇头，“只是感觉。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凌曜沉吟片刻，拿出手机：“我让人查一下这个白予近年的详细情况。”
他本能地相信弈樊星的直觉。这种在刀尖上行走练就的敏锐，往往比任何情报都更准确。
夜色中，车子驶离。
一场看似愉快的偶遇，却在弈樊星心中投下了小小的疑影。
琴声悠扬的背后，或许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音符。
而那位温和的钢琴家叔叔，他的突然回国，真的只是带侄子散心和处理私事那么简单吗？
弈樊星看着窗外流逝的霓虹，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平静的日子，似乎总是短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