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玄的汤药,效果奇佳,但那股子钻心蚀骨的苦味也确实名不虚传,仿佛浓缩了世间所有黄连的精华。弈樊星虽然早已习惯,但每次喝完,眉头还是会几不可查地蹙紧片刻,需要运功才能压下那股翻涌的怪异感。
这日刚灌下一碗浓黑的药汁,那股熟悉的、让人头皮发麻的苦味还在舌尖肆虐,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伸到了他面前。
掌心躺着一根橙黄色的、印着小猫图案的棒棒糖。
弈樊星:“……”
他抬眼,看向手的主人——凌曜。对方脸上带着一丝不太自然的、试图掩饰的关切,眼神飘忽了一下,解释道:“……路过便利店看到的,好像是什么新口味。”
这借口拙劣得连旁边的林见深都忍不住别开了脸,肩膀微微耸动。
弈樊星沉默地看着那根与凌曜冷硬气质格格不入的棒棒糖,又看看对方那副强作镇定的样子。记忆恢复后,他能更清晰地解读出凌曜这些笨拙举动背后所隐藏的心思。
他没有拒绝,伸手接过了那根糖,剥开糖纸,放进了嘴里。
一股甜腻的香精混合着果酸味瞬间冲淡了浓郁的苦味,虽然这味道也谈不上多高级,但……确实有效。
“……谢谢。”他含糊地低声说了一句,继续低头看手中的书,耳根却微微有些发热。
凌曜看着他将糖含进嘴里,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明显的弧度,心情瞬间变得极好,连带着周身的气场都柔和了许多。
这一幕,恰好被从炼丹房出来的司徒玄尽收眼底。
老爷子花白的眉毛挑了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又板起脸,重重地咳了一声。
凌曜立刻收敛了笑容,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
弈樊星也抬起头。
“小孽徒,你,跟我来办公室一趟。”司徒玄对着弈樊星说完,背着手率先朝书房走去,语气不容置疑。
弈樊星微微一怔,放下书,含着棒棒糖,跟了上去。
凌曜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心里莫名有点打鼓。老爷子那眼神,怎么看都像是要搞事情。
书房里,药香混合着旧书的味道。司徒玄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坐下,示意弈樊星关上门。
“坐。”司徒玄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弈樊星依言坐下,嘴里的棒棒糖还没化完,脸颊一侧微微鼓起一个小包,让他平时冷峻的神情显得有些……违和的稚气。
司徒玄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单刀直入:“你跟凌家那小子,现在到底什么关系?”
“噗——咳咳!”弈樊星直接被口水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棒棒糖差点从嘴里掉出来。他好不容易顺过气,脸上因为咳嗽泛起一丝薄红,眼神有些慌乱地避开司徒玄的视线,“爷爷!您……您问这个干什么?”
“干什么?”司徒玄眼睛一瞪,“老子眼睛没瞎!那小子看你那眼神,都快拉丝了!天天围着你转,端茶送水递糖果,比见深还勤快!你俩之前不是还打得你死我活吗?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弈樊星的脸更热了,强作镇定道:“……没什么关系。只是……合作者。之前是误会,现在误会解除了而已。”
“合作者?”司徒玄嗤笑一声,身子往前倾了倾,压低声音,“合作者他看你喝药苦给你塞棒棒糖?合作者他守着你三天不合眼?合作者他差点把命丢在外面就为了给你找条生路?弈樊星,你当老子是老糊涂了?”
一连串的问句,句句戳心。
弈樊星被问得哑口无言,手指无意识地捏着糖棍,眼神飘忽,不敢看司徒玄。他试图用冷静的逻辑来分析:“……那只是基于之前共同经历产生的……战友情谊?或者,他对之前没能保护好我感到愧疚,所以……”
“放屁!”司徒玄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少跟老子扯这些有的没的!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那小子看你的眼神,根本不是什么战友情!那就是……”
老爷子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斩钉截铁地说:“……就是想拱我家好白菜的猪的眼神!”
弈樊星:“…………”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温度快要爆炸了。
“我……我没……”他试图辩解,却发现词汇匮乏。
“你没什么你没!”司徒玄哼道,“你俩那点眉来眼去,当老子看不见?老子告诉你,那小子心思深着呢,背景也复杂,凌家那摊子事也没那么简单。你给老子清醒点,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弈樊星低下头,看着手里快吃完的棒棒糖,小棍上那只可笑的小猫图案仿佛都在嘲笑他。
没什么关系吗?
真的只是合作者和战友情吗?
那些危急关头的保护,那些笨拙的关心,那些对视时莫名加快的心跳,那些醒来第一眼看到对方时的安心……又算什么?
他自己心里,真的就毫无波澜吗?
司徒玄看着他那副难得一见的纠结模样,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老子不是要干涉你。你也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但那凌家小子……你自己心里得有点数。他那份心思,可不是你说的‘没什么’。”
老爷子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糖甜吗?”
弈樊星下意识地点点头。
“苦后回甘,是挺好的。”司徒玄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然后摆摆手,“行了,滚出去吧。自己好好想想。”
弈樊星如蒙大赦,赶紧起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出了书房,连再见都忘了说。
看着徒弟有些仓惶的背影,司徒玄摇了摇头,嘀咕道:“孽徒啊孽徒,在别的事情上精得跟猴似的,怎么一到这种事上就蠢得让人着急……唉,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书房外,凌曜正看似随意地靠在廊柱上,实则注意力全在书房门口。见弈樊星出来,立刻迎了上去,注意到他泛红的耳根和有些不自然的神色,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了?师父骂你了?”凌曜紧张地问。
弈樊星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嘴里还残留着棒棒糖甜腻的余味和之前药汁的苦涩。
“没什么。”他习惯性地吐出这三个字,但这一次,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三个字如此苍白无力。
他看着凌曜那双盛满关切和紧张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也许,真的不是“没什么”。
只是他还没准备好,去面对和定义这份早已超出“合作”与“战友”界限的、复杂而汹涌的感情。
他移开视线,含糊道:“……我有点累,先去休息了。”
说完,不等凌曜回应,便快步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背影带着一丝罕见的慌乱。
凌曜站在原地,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又想起刚才司徒玄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心里七上八下。
这……到底是怎么了?
棒棒糖的甜,似乎也压不住此刻心里的忐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