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玄的“医嘱”如同军令。自此，每日清晨与黄昏，庄园的武道场便成了凌曜与弈樊星的固定“药堂”。
起初，这两场切磋更像是一种古怪的仪式。凌曜恪守礼节，即便不用内力，一招一式也依旧带着凌家功夫的端正严谨，攻守有度。弈樊星则依旧是我行我素的高效实用风格，动作简洁凌厉，往往在最短时间内找到最经济的破解之法，看得场边的司徒玄吹胡子瞪眼，骂他“路子歪”、“不上台面”。
然而，几天下来，情况开始悄然发生变化。
凌曜发现，弈樊星那些看似“歪门邪道”的技巧，往往蕴含着极其精妙的发力方式和角度计算，于细微处见真章，迫使他不得不放下固有的骄傲，去观察、去学习、去适应这种更灵活、更刁钻的战斗思维。他的招式在刚猛之余，渐渐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韧与变通。
而弈樊星也在与凌曜的交手中，不断印证和唤醒着身体深处的记忆。凌曜扎实的基础、强大的力量控制和沉稳的心态，都让他看到了一种不同于自己险中求胜的、另一种层面的“强大”。他下意识地开始模仿和吸收凌曜步伐中的沉稳、发力时的凝练，那些过于狠戾的杀招在不经意间被稍稍磨平了棱角，变得更加圆融自然。
他们不再仅仅是机械地完成“治疗任务”。
切磋开始前，凌曜会简单说一下凌家拳某个招式的发力技巧；弈樊星偶尔也会指出凌曜某个动作衔接处的微小破绽。过程中，沉默依旧居多，但眼神的交汇、招式的碰撞间，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探讨意味。
司徒玄依旧每天雷打不动地坐在太师椅上围观，只是骂声渐渐少了，点评变得更多。
“凌小子，发力太死！留三分力，他的卸劲技巧你还没吃透吗？” “小孽徒！躲什么躲？用刚克刚试试！你的短板就是正面爆发力不足！” “配合！配合懂不懂？你们这打的叫什么？王八拳互抡吗？想象一下对方是你们需要共同对付的敌人！”
共同对付的敌人？
这个假设让两人的动作都微微一顿。
下一刻，凌曜一拳轰出，直取中宫，气势磅礴！弈樊星不再像以往那样完全避开，而是身形微侧，双手如同流水般搭上凌曜的手臂，不是硬挡，而是顺势一带，巧妙地将一部分力道引偏、化解，同时自己的身形借力旋转，一记凌厉的侧踢攻向凌曜露出的空档！
凌曜感受到那股引带的力量，心领神会，被带偏的拳头就势划弧，手肘下沉，精准地格挡住弈樊星的侧踢！
砰！
一声闷响！两人一触即分！
虽然只是最简单的配合尝试，却流畅自然，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司徒玄猛地一拍大腿：“好！有点样子了！就这么打！”
凌曜和弈樊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讶和……兴奋？
他们再次战在一起。这一次，不再仅仅是各自的技巧展示，而是开始有意识地去配合对方的节奏，去利用对方的力道，去弥补对方的空隙。
凌曜的刚猛成了弈樊星诡异身法和技巧的最佳掩护与发力支点；弈樊星的灵活与精准则成了凌曜强大力量最锋利的刃与最灵巧的盾！
刚与柔，攻与守，竟在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不断流转变化的平衡！
场边的裴深、阿哲、方优儿和林见深不知何时也跑来围观，看得目瞪口呆。
“哇……大师兄和凌先生配合起来……好厉害！”方优儿眨着大眼睛。 “他们的战斗风格明明截然不同，怎么会……”裴深推着眼镜，一脸学术性的困惑。 “这叫互补，懂不懂？”阿哲抱着胳膊，一副看透一切的样子，“就像最好的程序，也需要不同的模块协同工作。” 林见深则微笑着点头：“师父的疗法，总是这么别出心裁，却又效果惊人。”
场中的两人却无暇顾及周围的议论。他们完全沉浸在了这种前所未有的战斗体验中。每一次默契的配合，每一次成功的化解与反击，都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快感和……信任感。
仿佛他们本就该如此并肩作战。
仿佛那些丢失的岁月里，他们早已习惯了彼此的存在。
酣畅淋漓的切磋结束。两人都是大汗淋漓，微微喘息，但眼神却格外明亮，体内气血奔腾，舒畅无比。
司徒玄满意地捋着胡子：“嗯，这帖‘药’，效果越来越好了。照这个进度，凌小子你再有几天就能恢复个七七八八了。至于你，”他看向弈樊星，“脑子里的浆糊是不是也搅匀了一点？”
弈樊星微微一怔。确实，每次与凌曜交手后，虽然身体疲惫，但精神却异常清明，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似乎也安分了许多，甚至有一些模糊的、与凌曜相关的协同作战画面变得清晰了些许。
这武道切磋，竟真的对修复他的意识海有奇效？
司徒玄看着两人，嘿嘿一笑，丢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刚不可久，柔不可守。阴阳相济，方为大道。你们两个，好好琢磨吧！”
说完，老爷子再次晃晃悠悠地走了。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青黑色的软石地面上，仿佛交融在了一起。
凌曜拿起场边准备好的毛巾，递给弈樊星一条。
“谢谢。”弈樊星接过，擦着额角的汗。他的动作不再像最初那样充满戒备和疏离。
凌看着他，忽然道：“你的很多技巧……很实用。是在……外面学的？”他谨慎地没有提及“蝶”或者任何可能敏感的字眼。
弈樊星擦汗的动作顿了顿，淡淡“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很厉害。”凌曜由衷地说，“和你交手，收获很大。”
弈樊星抬起眼，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道：“你的根基，很稳。”
这算是他难得的、直接的认可。
凌曜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擦着汗，看着远处沉入山峦的夕阳。
金色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柔和了棱角，也拉近了距离。
刚与柔的碰撞，似乎不仅在武道上，也在无声地磨合着他们之间那复杂难言的关系。
司徒玄的“药”，果然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