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停显然很享受这种被目光环绕的感觉，他从容地与各色人等寒暄，姿态优雅，谈吐风趣，仿佛他生来就属于这聚光灯下的舞台。也确实如此——作为曾经叱咤影坛、拿奖拿到手软的上届影帝，即使退居幕后经商，他刻在骨子里的表演型和镜头感也从未褪色。
弈樊星跟在他身后，像一道冰冷的影子，与这浮华喧嚣格格不入。他注意到，顾云停的西装剪裁极为考究，并非市面上常见的顶级品牌高定，而是某种更独特、更贴合他个人气质的设计。面料在灯光下泛着极细微的、只有顶级材质才有的光泽，每一个线条都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的身形，既显身份又不失风度。
“怎么样，小星星，叔叔我这身还行吧？”顾云停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趁着与一位银行家碰杯的间隙，侧过头低声笑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薇薇安的收官之作，可惜她去年退休环游世界去了，说是再也找不到我这么完美的衣架子了，唉。”
薇薇安。弈樊星的智能眼镜瞬间检索——Vivian Lo，传奇亚裔服装设计师，以极致的剪裁和对面料的天才运用闻名，曾是顾云停御用红毯战袍设计师，为其塑造了无数经典造型，两人合作无间，私交甚笃。
难怪。这身衣服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言，彰显着顾云停即使离开娱乐圈，依旧拥有着顶尖的资源和挑剔的品味。
“嗯。”弈樊星给出了一个极其吝啬的评价。他对服装美学毫无兴趣，但这身衣服确实完美服务于顾云停此刻的角色——一个成功、有品位、且深谙如何展现自身魅力的商人。
顾云停对他的冷淡反应不以为意，反而觉得有趣。他领着弈樊星，更像是在展示一件与自己风格迥异却同样引人注目的“艺术品”。
“顾董，您这位世侄真是……气质非凡。”一位穿着珠光宝气的夫人掩嘴笑道，目光在弈樊星身上流转，“这身打扮倒是别致，是哪位新锐设计师的手笔？看着简单，这料子和版型可不普通。”
弈樊星穿的只是安全屋衣柜里备用的、看不出品牌的深色休闲西装，但用料和剪裁也绝非俗物，是凌曜吩咐人按照他失忆前的尺码和偏好准备的，追求的是极致的舒适和功能性，而非炫目。
顾云停哈哈一笑，抢在弈樊星开口前说道：“李太太好眼力。年轻人嘛，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就讲求个舒服自在。不过被他这么一穿，倒显得我们这些老家伙过于刻意了。”他四两拨千斤，既捧了对方，又巧妙避开了具体品牌，还给弈樊星的冷淡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弈樊星面无表情地听着，注意力却始终分散在眼镜传输来的海量信息流中。他注意到那位塞缪尔基金会的代表与赵曼妮分开后，径直走向了露台的方向。而几乎同时，EUrEKA的那位理事会副主席阿诺德·克莱夫也看似无意地朝着露台移动。
有情况。
“失陪一下。”弈樊星对顾云停和那位李太太淡淡说了一句，不等回应，便端着酒杯，看似随意地朝着与露台相连的偏厅走去。
顾云停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玩味，随即又笑容满面地和李太太聊起了最新的珠宝拍卖。
弈樊星没有直接靠近露台，那里太过醒目。他选择在偏厅一个被巨大盆栽半遮挡的休息区坐下，这里恰好能听到露台方向隐约传来的谈话声，且是声纹采集的最佳角度。
智能眼镜将过滤后的音频信号放大，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先是寒暄，关于天气，关于最近的股市波动。
然后，话题逐渐深入。
“……克莱夫先生，关于上次提到的‘特殊环保项目’，我们的董事会很感兴趣，但需要更详细的……风险评估报告。”是塞缪尔基金会代表的声音，压得很低。
“当然，范宁女士。相关的补充数据已经准备好了，绝对符合贵基金会的‘高标准’。”阿诺德·克莱夫的声音带着老牌政客的圆滑，“您知道，这类前沿项目总是伴随着一些……不可预知的变量，但回报也是巨大的。尤其是在能源转换效率方面……”
“我们希望确保所有的‘变量’都在可控范围内。”范宁女士语气谨慎，“特别是……操作团队的专业性和……保密性。”
“请放心。团队是最专业的，受过最严格的训练，忠诚度毋庸置疑。他们的‘清洁’工作一向高效彻底。”克莱夫的语气意味深长。
清洁工作……FFF！
弈樊星的目光瞬间冰冷。这两人几乎是在明示基金会与FFF之间的关系了！他们在讨论资金支持，而FFF则为他们执行一些见不得光的“清洁”任务，很可能就包括抢夺地洞资源和……清除像他这样的目标。
“那样最好。我们希望看到持续稳定的进展。第一批资金会在报告审核后到位……”范宁女士的声音。
“合作愉快。”克莱夫笑道。
谈话似乎接近尾声。
弈樊星立刻将这段关键音频加密保存，并同步传输给了凌曜。同时，他注意到赵曼妮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偏厅入口，正看似无聊地欣赏着一幅油画，但她的站位，恰好能观察到露台入口和弈樊星所在的位置。
她在把风？还是……在观察他？
弈樊星不动声色，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只是在独自休息。
露台上的两人结束了谈话，先后离开。
范宁女士径直回到了主会场。而阿诺德·克莱夫则朝着偏厅走来，经过弈樊星身边时，这位EUrEKA的实权人物似乎无意中瞥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脸上和那副眼镜上停留了半秒，眼神深邃难辨，随即露出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点头示意，然后离开了。
那一眼，绝非无意。
弈樊星心中警铃微作。克莱夫认识他？或者至少，知道他是谁。
赵曼妮见克莱夫离开，也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弈樊星坐在原地，快速梳理着信息。塞缪尔基金会与FFF的勾结几乎坐实，EUrEKA高层知情甚至可能参与其中。而他自己，似乎也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这时，凌曜的回复信息通过加密通道传来，只有简短的四个字：【收到。小心。】
宴会已近尾声。顾云停找到了他，脸上带着微醺的红晕，笑容却依旧清醒：“怎么样，小星星，这出戏好看吗？”
弈樊星抬眼看他。
顾云停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酒气和一丝狡黠：“叔叔我这身行头，再加上带你这么个‘特别’的伴，可是今晚最好的道具了。不然，那些老狐狸怎么会这么容易放松警惕，在你眼皮子底下谈生意呢？”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甚至故意用自己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为弈樊星创造了观察的空间。
弈樊星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
“走吧，戏看完了，该谢幕了。”顾云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自然，仿佛两人真是关系亲厚的叔侄。
离开宴会厅，坐回车里，窗外的流光溢彩再次变得遥远。
顾云停松了松领带，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忽然开口：“薇薇安以前总说，最好的衣服，是能让穿着者忘记衣服的存在，完美融入角色的衣服。小星星，你今晚这身‘沉默寡言的天才学生’戏服，也不错。”
弈樊星看向窗外，城市的霓虹在他冰冷的镜片上划过一道道流光。
戏服么？
或许吧。
但对他而言，这不是戏服，而是层层叠叠的伪装与盔甲。
今晚的舞台暂时落幕，但真正的演出，从未停止。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张名片，冰冷的触感如同一条毒蛇，潜藏在暗处，等待着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