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的门打开,弈樊星走了出来。镜中的审视似乎并未带回任何记忆,但他周身那种尖锐的、几乎要刺伤人的茫然和警惕,稍稍收敛了一些,转化为一种更深的、冰冷的平静。那副篮银色眼镜稳稳地架在鼻梁上,像是焊上去的一部分。
李助理看着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至少他愿意交流了。“厨房里有食材,我给您做点吃的?或者您想先休息?”
“不用麻烦,简单的就可以。”弈樊星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他走到客厅的沙发旁,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站着打量这个空间。他的目光掠过墙壁的材质、灯具的型号、窗户的密封结构,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评估。这是否安全?有哪些潜在的出口或威胁?这些判断几乎不需要思考,如同呼吸一般自然。
李助理点点头,快步走向开放式厨房。两名特工则默契地守在了门口和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如同两尊沉默的雕像,但锐利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弈樊星。
弈樊星终于坐了下来,沙发柔软却承托有力。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叠,指尖无意识地相互轻点着。这是一个思考的姿态,属于“弈樊星”的思考姿态,即使主人已经忘记了思考的内容。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炊具碰撞声和食物下锅的滋滋声。很快,一碗简单的清汤挂面被端了上来,上面卧着一个煎得恰到好处的荷包蛋,几点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
“时间仓促,您先吃点垫垫。”李助理将面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食物的香气飘入鼻腔,勾起了生理性的饥饿感。弈樊星拿起筷子,动作有些许生疏的迟疑,但肌肉记忆很快接管,他熟练地夹起面条,安静地吃了起来。
味道很清淡,但他吃得很仔细,每一口都充分咀嚼。进食的过程似乎进一步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
李助理坐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等待着。她看到弈樊星吃完最后一口面,甚至将汤也喝了大半,才轻声开口:“还需要吗?”
弈樊星放下碗,摇了摇头。“够了,谢谢。”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李助理,那眼神依旧陌生,却多了一丝探究的理性,“李……助理?”
“是的。”
“你之前说,我是你的上司?我们是做什么的?”他试图拼凑起关于“弈樊星”这个身份的碎片。
李助理谨慎地措辞:“您是一位非常杰出的顾问和策略专家。我们目前正在为凌氏集团提供一项重要的战略咨询服务。凌总,凌曜先生,是我们的主要合作方和保护人。”她将EUrEKA和弈樊星更深层的背景暂时隐去,现在的他如同白纸,过于复杂的信息可能适得其反,甚至带来危险。凌曜的指令也是优先确保他人身安全,记忆恢复需从长计议。
“顾问……策略专家……凌氏集团……”弈樊星重复着,试图将这些标签贴在自己空白的身份上,却依然徒劳。他抬手推了推眼镜,“我和那位凌总,很熟?”
这个问题让李助理的心揪了一下。她斟酌着回答:“凌总非常看重您的能力,并且……对您十分关心。”她无法替凌曜定义那份远超“看重”和“关心”的情感,尤其是在弈樊星已然忘却的此刻。
弈樊星若有所思,没有再追问。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图书馆那里,后来怎么样了?那个地洞……”他记得那诡异的蓝光和嗡鸣,那是导致他现状的直接原因。
“凌总还在现场处理。”李助理的表情凝重起来,“情况很复杂,有另一股势力试图强行夺取地洞内的东西。凌总必须阻止他们。”她没有提及FFF的具体名称,但强调了冲突的严重性。
弈樊星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交叠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李助理,问出了一个非常符合他“策略专家”身份,却又无比冷酷的问题:
“所以,在我恢复记忆,或者确认无法恢复之前,我对你们而言,价值是什么?一个需要保护的累赘,还是一个……仍有利用价值的资产?”
李助理猛地睁大了眼睛,被这话里的疏离和现实刺得心脏生疼。“小先生!您怎么能这么说!保护您是我们的职责,更是……”
“更是出于‘凌总十分关心’的个人情谊?”弈樊星打断她,语气平静得像在分析一个案例,“但基于理性判断,一个失去核心记忆和过往认知的顾问,其专业性和可靠性必然存疑。继续投入高额保护成本和一个可能无法再产出预期价值的目标,从效率角度看,并非最优解。”
他微微偏头,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近乎残忍:“我需要知道我现在所处的真实位置。是软禁?是观察期?还是基于过去情分的慈善收容?这决定了接下来我的行为模式和行为边界。”
李助理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逻辑清晰、言辞锋利,却完全失去了情感连接的小先生,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失忆带走的不只是记忆,似乎还有温度。
“这里不是软禁,也绝非慈善。”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凌曜大步走了进来。他身上的西装外套不见了,只穿着沾染了灰尘和些许硝烟痕迹的白衬衫,领口扯开,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上有一道新鲜的擦伤。他的脸色疲惫,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尚未完全散去的肃杀之气。显然,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并且是获胜的那一方。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沙发上的弈樊星,将他从头到脚迅速扫视一遍,确认他完好无损后,眼底深处那抹紧绷的焦虑才稍稍缓和。
弈樊星也看向他。这个男人的出现带着强大的存在感和压迫感,让弈樊星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进入了某种防御性的戒备状态。但他没有移开视线,而是直接迎上对方的目光。
凌曜走到弈樊星面前,没有靠得太近,停下脚步。他无视了弈樊星眼中的陌生和警惕,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你的位置,从前、现在、以后,都只有一个——是我凌曜最重要的人,是我必须保护的人,也是我绝对信任的人。”
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地看进弈樊星茫然的眼底。
“记忆没了,可以再创造。知识丢了,可以再学习。但你是弈樊星,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所以,收起你那套价值评估和效率分析。”凌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霸道,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被疲惫掩盖的痛楚,“在这里,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存在。其他的,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