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的潮水缓缓退去，如同深海中翻涌后又重归平静的泡沫。
安德烈站在诺亚方舟游戏大厅的阴影里，冰蓝色的眼眸穿过熙攘的人群，精准地锁定了那个逐渐远去的、穿着黑衬衫的瘦削背影——费许。
他正漫不经心地和身边的沃尔夫说着什么，嘴角挂着他标志性的、带着几分戏谑和疏离的浅笑。
刚才在实验室的短暂交锋，费许那大胆的触碰、狡黠的谈判、以及最后干脆利落的拒绝，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安德烈心中激荡起一圈圈复杂的涟漪。
而此刻，这涟漪之下，是刚刚被唤醒的、更深沉、更古老的回响。
那个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被他用手捂住眼睛的孩子……
与眼前这个苍白、疯狂、智多近妖、敢于挑衅他的男人……
两个形象在安德烈的脑海中反复交叠，最终严丝合缝地融为一体。
原来，他一直在无意识寻找的、那个记忆中脆弱苍白的影子，早已在命运的洪流中，淬炼成了最耀眼也最危险的模样。
他应该上前吗？
应该告诉他：“嘿，还记得很多年前，在医院里，有个家伙帮你挡过闪光灯吗？”
这个念头只在安德烈脑中存在了一瞬，就被他毫不犹豫地掐灭了。
不。
相认毫无意义。
那个需要用手遮住眼睛才能获得片刻安宁的孩子，已经死了——死在那场空难里，死在那些闪光灯下，死在漫长的、孤独的成长岁月中。
活下来的，是费许。
是只属于现在这个诺亚方舟，这个无限游戏，这个混乱时代的费许。
他不需要安德烈基于过往的怜悯或相认。他甚至可能早已忘记了那段往事，或者，那对他而言只是众多不幸碎片中微不足道的一片。
更重要的是……安德烈自己，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还会因不平而冲动、会下意识保护弱小的调查局新人。
他是“冰河世纪”的队长，是排行榜顶端的玩家，是习惯了掌控和狩猎的强者。
那个黑发苍白的男孩，是他灰暗压抑的初期生涯中，一道短暂、微弱、却异常纯净的光。
像雪原上偶然瞥见的一缕月光，清冷，遥远，却照亮过他内心某个不被理解的角落。
不容玷污，不容惊扰，更不容……被现实摧毁。
现在的费许，强大、迷人、充满致命的吸引力，像一场席卷一切的黑色风暴。安德烈渴望征服这场风暴，将这危险的力量纳入掌控。
这可是他多年来内心深处珍藏的那缕月光。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如同一座亘古不化的冰山，任由内心惊涛骇浪，表面却不露分毫。他看着费许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传送区的光晕中，周围喧嚣的人群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他缓缓抬起那只曾经覆上小费许眼睛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记忆中那微凉的、脆弱的体温，与方才在实验室里抓住费许手腕时，那伶仃骨骼下蕴含的倔强力量感，形成了奇妙的对比。
他不会相认。
他会将那个孩子的影像，永远封存在心底最深处，那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宁静的彼岸。
但同时——
他更要得到现在的费许。
不是作为对过去的弥补，而是对现在这个强大、完整、与他势均力敌的灵魂，最彻底的征服。
他转身，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走向与费许相反的方向。背影依旧冷硬如铁，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恍惚与追忆从未发生。
只有他自己知道，某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不同了。
那个他曾无意间守护过的月光，如今已化作了最灼人的火焰。
而他，甘愿做那只义无反顾的飞蛾，亦或是……打造一盏灯笼，能将火焰掌控在手中的执灯人。
费许，我们新赛季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