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村,只有一条河,那就是松花江。而只要在我们村儿一提“水”这个字,所有人脑海里蹦出来的,准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比鬼门关还邪乎的地方——龙口。
我心里头隐隐已经猜到前面那黑影是谁了,八成就是刘秃子。那鱼精给他的五天期限眼瞅着就要到了,这会儿跑来龙口,怕是真要孤注一掷了。
我心里发毛,毕竟刘秃子那本事我还没摸清,单说他背后那个黑乎乎的影子,我就压根儿对付不了。
“夭夭姐,别追了,小心!”我冲着前面大喊了一声。
可话音刚落,人已经到了龙口边上。离那龙口不过十几步远,再往前,江水奔腾如雷,在黑夜里泛着银光,像天河倒挂,壮是真壮。可一旦江水撞上龙口,那光景就断了,仿佛整条银河被一口黑兽生生吞下,连个响儿都没留下。
胡夭夭听见我喊,停下了脚步,警觉地盯着前方。那逃跑的人也站住了,缓缓转过身来。我快步走到胡夭夭身边,离那人更近了些,借着微光一瞧,身形佝偻,脑袋锃亮——果然是刘秃子。
“刘秃子,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啥三番两次要害我?”我盯着他,声音拔高了几分。
刘秃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嗓子开口:“我……我也是没法子。你在我家见过那些东西,那幅画,那把刀……那是契约。我们刘家祖祖辈辈,都是河神的奴才。”
他声音发颤,竟一口气把实情抖了出来。
我愣住了,和胡夭夭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河神?你说的是那条大鲤鱼?它算哪门子神?你醒醒吧!这世上哪有什么河神,全是骗人的把戏!那大鲤鱼害得你们刘家还不够惨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只要你收手,我可以不追究。”
我一边说,一边稳住心神。能不动手最好别动,毕竟现在我和胡夭夭,真不是那黑影的对手。若能劝他回头,那是上上策。
“呵呵……”刘秃子惨笑一声,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我,满是绝望,“你不懂。从老祖宗签下契约那天起,刘家就完了。每一代人一出生,就被河神种下烙印,从此离不开它。没了河神的‘养分’,活不过一年。我没得选。”
我眉头拧成一团,头一回听说这么邪门的事。原来刘秃子跟那大鲤鱼勾结,不只是为了快活,更是为了续命。
“那你打算咋办?杀了我?杀一个无辜的人,你不后悔?你们刘家当奴才当了这么多年,难道就打算世世代代这么下去?你儿子孙子,也得像你一样,被一条鱼操控,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也激动了,胸口发闷。你们家惨,我同情,可为啥非得拉我垫背?
可没想到,刘秃子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头低着,声音轻得像风:“我够了……真的够了。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谁也容不下我。这该死的命,就从我这儿断了吧。”
他顿了顿,抬头看我,眼里竟有泪光:“对不起,潘九。我会拿命赔你。可那刀魂是河神的,就算我死了,它也不会放过你。你好自为之。”
他又低声说:“我死后,别告诉别人……我不想死了还被人骂。从今往后,世上再没有河神的奴才了。”
说完,他猛地站起身,转身就往江边冲去。
“等等!”我急喊,可嗓子都喊破了也没用。
“噗通——”
刘秃子一头扎进江水,连个浪花都没翻,就被龙口吞了进去,连影儿都不见了。
我僵在原地,心里空落落的。说恨吧,又恨不起来。他做的那些事,多半也不是他愿意的。他这么多年没娶妻生子,说不定就是怕这厄运传给下一代。
“唉……何苦呢?活着不好吗?”我望着翻腾的江水,喃喃自语。不知怎的,竟盘腿坐下,低声念起了《楞严经》。
经文一句句出口,字字清晰,如钟声回荡在荒野山林之间。
可经文还没念完,江面突然起了异样。原本奔腾的江水竟开始翻滚沸腾,龙口那儿,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越转越大。
更瘆人的是,我隐约听见漩涡深处传来一声声低吼,那声音……竟和上次在王家祠堂地底池子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我心里咯噔一下,果然猜对了——刘秃子的池塘、破庙下的水眼,还有这龙口,全都是通的。整个元宝村,怕是就建在这片活水之上。
“哗啦啦……哗啦啦……”
漩涡越转越急,江底竟传来铁链撞击的声响,在这死寂夜里格外刺耳,听得人脊背发凉。
胡夭夭也紧张起来,死死盯着江面,浑身毛都炸了。那东西还没露面,光是气息就让她怕成这样。
我哪还敢待?龙口本就邪门,我不过念段经,就惹出这等动静,再不走,怕是连命都得搭进去。
“夭夭,走!”我一把拉她。
她却迟疑了一下,还想再看个究竟。
就在这当口,我后颈猛地一凉,一股阴风直钻脑门。我猛地回头——那把明晃晃的大砍刀,又出现在我身后!
完了!
心一下子沉到底。这回,真是插翅也难飞了。
胡夭夭也察觉到了,嗖地窜到我前面,龇着牙,喉咙里发出低吼,死死盯着那黑影。
那影子没立刻动手,魂体比之前淡了不少,看来上次莽天鸿伤得不轻,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
可江里的动静却越来越大,漩涡翻腾,地面竟也开始微微震颤,像地底有巨兽在翻身。
我咽了口唾沫,江底下到底是个啥东西,竟能搅出这么大动静?
“轰——!”
一声巨响从江心炸开,水柱冲天而起,浪头差点把我掀进江里。原本巨大的漩涡瞬间被打散,江水像煮开了锅,翻腾不止,仿佛水下正有东西在死斗。
可我现在顾不上江里了——那黑影已经扛着刀,一步一步朝我们走来。
胡夭夭挡在我身前,浑身紧绷。我死死盯着那影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一回,她还能不能挡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