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反应,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个有点小性子的小姨娘,嫌弃御赐点心,这简直是大不敬,但也符合她“不懂事”的人设,比刻意推拒显得真实。
戚鸣毓也发出无奈的笑,揽住乔淞月,手指在她肩头捏了捏:“让公公见笑了,这小丫头片子,就是这么被我给惯坏了。挑嘴得很,平日里连铺子里最好的蜜饯都嫌甜腻,非说不如她家从前小厨房里熬的梅子羹清爽。”
他纵容道,“你看看你也真是的,公公一片美意,还不快谢恩,挑一块看着顺眼的尝尝,莫要辜负了公公的心意。” 最后一句,他转向乔淞月,是哄劝的命令口吻。
你怎么不吃,有毒怎么办?乔淞月被紧紧揽着肩膀,他像是听到了她内心想法,她马上感受到了戚鸣毓手下传来的暗示。
她像被自家先生的话安抚了,小嘴微撅了一下,在那几块糕点上逡巡,伸出手指直接拈起了其中一块颜色莲花状酥点。
她在碰到点心的一瞬间,动作停顿了一下,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角落里,她指腹在点心底座轻轻一抹,感受到了颗粒物藏在里面。
这点心里果然藏着毒,而且明显是那种遇到唾液才缓慢发作的奇毒。
乔淞月在心里暗骂道:这老阉狗,真的敢在御赐的点心里面动手脚,歹毒至极。
不管心里多不愿意,这戏还得接着演。她把酥点送到唇边,张开嘴吧轻轻咬了一小口。
她细细的咀嚼着,秀眉微蹙,像在认真品味,然后对着赫公公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娇软道:“谢公公赏赐,这糕点是挺特别的,就是有点太甜了,妾身实在不喜。” 她说着,还捂着嘴巴轻轻咳嗽了一声,略微不适,娇憨中带着点不自知的诱惑,这一连串的反应做的自然又巧妙,着实让人心生怜爱。
赫公公眼中最后的疑虑消散了,浮现出一种高位玩弄的满足。他连连叹道:“有趣!有趣!戚三老板,你这小夫人当真是个妙人儿!天真烂漫,心直口快,好,甚好啊!” 他特意加重了“心直口快”这四个字,显然在心里认定了乔淞月是个空有美貌的“蠢”花瓶。
戚鸣毓顺势把乔淞月往怀里带了带:“公公喜欢就好。这小丫头片子,也就这点颜色和真性情还能入眼了。” 他捏了捏乔淞月的手,传递出来的赞许只有乔淞月一个人知道。这一场凶险万分的危机,在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默契配合下,有惊无险地化解于无形了。
酒宴临近尾声,赫公公开始面露倦色,眨巴眨巴小眼睛,打着哈欠挥了挥手:“我看时辰不早了,戚三老板的心意,咱家心领了。诸位,改日再叙吧。”
众人纷纷拱手道别,戚鸣毓也立刻起身:“也是,不敢再叨扰公公歇息。戚某告退。”
戚鸣毓牵起乔淞月,这个动作满是亲昵,半护着她,带着两名护卫,从容不迫地退出了这间弥漫着无形杀机的宴厅。
戚鸣毓一直牵着乔淞月的手没有松开,还慢慢的收得更紧了,他掌心干燥又稳定。乔淞月感觉到他周身那层无形的,从宴会开始到现在一直没有放松下来的警惕。
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并肩而行,步调一致,像演练过千百遍似得默契,一直到他们踏上通往三楼天字房的楼梯,转过无人的拐角,紧绷的气氛这才松弛了一分。
“夫人方才说‘太甜了’,不喜欢?” 戚鸣毓带着近乎揶揄的笑意,打破了沉默。
他嘴角带着笑,目光依旧平视前方,仿佛这句话只是随口一提。乔淞月脚步未停,侧脸在灯光下沉静如水,她唇角也勾起一抹笑,答道:“宫里的蜜糖都裹着穿肠的毒药,自然甜得发苦,腻得让人恶心,鬼才喜欢呢。” 她顿了顿,补充道,“糕点里果然是藏着毒的。”
戚鸣毓没有说话,握着她的手,力道又紧了一分。
两人踏入天字房,门栓落下之后,里面寂静无声,仿佛跟外面是两个世界。
房间里烛火通明,暖意融融。戚鸣毓转身俯去,高大的身影压下来。他之前脸上商贾的圆滑已尽数褪去,现在面上是深不见底的凝重。他目光如电,上下把乔淞月仔仔细细看了个遍,仿佛在确认什么。
“他没有起疑。” 乔淞月率先开了口。
“暂时的。” 戚鸣毓道:“那只老狐狸不会轻易松口。用下了毒的糕点试探。哼,真是好手段。” 他看着乔淞月方才拈过点心的指尖。
乔淞月大大方方的摊开手,任由他看。她指尖莹白如玉,看不出丝毫异样。“毒的剂量微乎其微,遇热才会显现出来。我小心避开了那部分,方才看着我是在品尝,其实只有舌尖轻触到了一点点碎屑,并没有真的吞咽下去。你放心吧。” 她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眼前这个女人,在那样凶险的境地,竟然能这么冷静地洞察危机,还用那样一种完美的伪装尽数化解,反将对方一军,这份心智与胆魄,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他真的押对宝了。“你做得很好,比我预想中的更好。”
简单的一句话,停在乔淞月耳朵里却重逾千斤。
她微微一怔。这句肯定,让她心头波澜渐起。她不自然的别开了视线,望向了墙壁上色彩斑斓的书画:“分内之事罢了,我当然会尽力做好。我们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戚鸣毓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西峡渡口零星闪烁的渔火,轻声道:“他既然给了改日再叙的饵,接下来,就该我们顺着线,去探一探他背后那座大山的深浅了。” 他微微侧首,望着乔淞月,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道阴影,似乎极快的笑了一下,嘱咐道:“你先好好休息一下,仔细想想赫公公在席间的闲谈便能猜出一二,我过会再来找你。”
乔淞月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被他紧握过,还残留着温度的手。房间里烛火摇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光滑的地板上,短暂地交叠在一起之后,又迅速分开了。
西峡渡的夜,看起来总是异常黝黑。天字八号房内,烛火通明,乔淞月坐在临窗的梳妆台前,托着腮思忖着什么,戚鸣毓临走时,提醒她若是发间步摇太碍事,可自行取下,先小心收好。
她抬手,轻轻取下发髻上那支点翠步摇,墨发瀑布一样,柔顺地披散在她肩头,衬得小脸愈发清冷如玉。
她拿起梳妆台上的步摇,在灯光下仔细查看,一抹冷光点点闪现,她居然从里面拿出一只细长的银针,她指尖捻着那根针头,看着那针尖锐利无比。
说来她也不敢相信,原来这只银针一直暗中藏在她的发髻里,想来应该是侍女为她梳妆时放进去的。
是戚鸣毓的授意,给她身上留下了一道安全符,这针即可用来验毒,也可以让她用来保命。
她望着那点闪闪针尾,用沾过糕点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针尖上立刻就显现出了的毒性反应,她在心里忍不住又暗骂起来那老阉狗。她指尖这么点微妙的剂量也会验出毒性,倘若不是她早有防备,要真的蠢笨吃进去一点,现在怕是已着了道,药石无医了。
她把那枚银针放回步摇里小心的收起来,刚松了口气。“笃笃,笃笃。”两声极轻的叩门声响起。
乔淞月眸光微动:“进。”
门推开,戚鸣毓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回房换了身衣服,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肩宽腿长,步履无声,他进来关上房门。
“如何?” 他开门见山。
乔淞月从善如流的起身,走到桌边,指尖蘸着杯中冷茶,在光滑的桌面上快速勾勒,很快就画出了一大片枝枝蔓蔓。
“我已经仔细想过了,席间他的话听起来都是漫谈,却数次不自觉的提及水路,清淤,疏通关节等字眼。结合先前邢昭宁,曹涟雪,周之焕等人的供词,还有世方王府在霖川的布局,我猜,他所指的货物,绝对不是寻常的走私。”
她指尖移动,画出几条交错的线,“霖川水网密布,能承载大宗特殊货物,且需要清淤疏通的关键节点,只有那条贯穿南北水路的咽喉,龙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