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番解释合情合理，把一个初入商贾之家，带着点官家小姐矜持的小妇人演得惟妙惟肖，委屈中有为自己先生开脱的怯懦，分寸拿捏得刚刚好。
然而，赫公公眼里却闪过一丝淡淡的失望，这样子好像没有达到他心里预期，不是他想看的好戏。
他端起酒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笑道：“呵呵呵，咱家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别的本事没有，这双眼睛，看人看事倒还算准。乔姨娘这通身的气度，这谈吐间的分寸。可不像会被区区木刺吓破胆的寻常女子，” 他眼睛忽然直视乔淞月，盯着她楚楚动人脸，阴森的开口道：“倒像是心里憋着一股狠劲儿，伺机而动的小毒蝎，看着柔弱，骨子里怕是硬得很呐。”
席间几个富商一听他用小毒蝎子去形容一位娇弱女子，一个个眼睛骨碌碌的在乔淞月和赫公公之间来来回回切换，一时间拿不准接下来的发展是个什么苗头。
乔淞月心里也是一惊，心里想，这老阉狗果然刁钻老辣，竟然是想逼她露出本性来。
她脸上依旧维持着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仿佛被吓懵了，带着被误解的委屈望向身侧的戚鸣毓，哽咽道：“先生，妾身没有。” 那眼神，三分惊惧，三分茫然，三分委屈，还有一分像被戳中心事的慌乱，刚刚好。
“呵。” 几分嘲弄意味的低笑响起。
戚鸣毓不像寻常人遇到这种事就拍案暴怒，只见他身体微微后仰，舒舒服服的靠在椅背上，手指捏着一只小酒杯笑了笑，一下子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侧头，看了一眼身后乔姨娘委屈的小脸，“小毒蝎子？公公这比喻倒是别致。不过，公公怕是看走了眼。” 他微微倾身，伸手轻轻一拽一拉，捏住了乔淞月小巧的下巴，迫使她仰起脸，把那道伤痕露在赫公公眼前。
他指腹温热，力道适中，带着狎昵，却不显的轻贱。乔淞月被迫跟他对望，里面清晰映着她的倒影。
“她呀，” 戚鸣毓的拇指指腹，微微用力，在她柔软娇嫩的皮肤上，若有似无地摩挲，划过乔淞月脸上那道结痂的血痕边缘，动作暧昧。
“就是个被家里宠坏了的小娇娇。乔家没出事前，那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千金小姐。如今落了难，被逼得走投无路，她爹娘跪着求到戚某跟前，戚某见她可怜，又生得这副勾人的模样，才一时心软收了下来。什么小毒蝎子？公公您是没瞧见她刚进门那会儿，对着镜子掉金豆子的模样，活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病猫，可怜又有趣。”
“至于这道小伤疤么，是她自己使小性子，跟爷闹别扭，别以为爷不知道你的小心思，分明是自己不小心划的。还没说她两句呢，就哭得梨花带雨，好像我把她怎么着了似的。她这性子，说好听点是娇气，说难听点就是欠收拾，不过嘛......”
他坐直身体转向赫公公，眼神里带着商人的精明，清楚的传递出一个眼神，那意思是男人间“你懂的”的意味，“这朵带刺的野花儿，收拾起来，才更有滋味儿，公公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这番话，语言不见粗鄙，动作狎昵却不低俗，把“强占”美化为“怜香惜玉的收留”，把乔淞月的“不甘”转为“娇小姐的任性”，完美化解了赫公公的试探。
更妙的是，他话语间流露出的那种对“猎物”的欣赏，掌控和床帷之事隐秘的“调教”乐趣，这可比直白的暴戾更能取悦赫公公这样心理扭曲，喜欢窥探他人密辛之人。
赫公公眯眯眼里的怀疑和失望终于消散了，全是看戏一样般的满意，还带上了“大家都是同道中人”的暧昧笑意。
他轻轻抚掌呵呵呵低笑几声，很是赞赏：“妙！妙啊！戚三老板果然是个妙人。很懂情趣嘛，会享受。这带刺的野花儿，收拾起来确实别有一番风味，咱家今日算是受教了。”
他放下酒杯，身体靠回椅背，挥了挥手，“罢了罢了，美人性情娇些，才更显难得。只是戚三老板这‘收拾’的功夫，也得讲究个分寸火候，莫要真伤了这朵娇花才是，眼瞅着还怪让人心疼的。”
戚鸣毓但笑不语。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酒过三巡后，戚鸣毓八面玲珑，投其所好的奉承下，气氛竟然显出几分“融洽”来。
赫公公喝多了更是谈兴渐浓，言语间开始隐晦提及霖川风物，商路行情，还有意无意地试探戚鸣毓对某些“特殊货物”的兴趣和渠道能力。他口中的“特殊货物”，也就是世方王府的那些走私品。
戚鸣毓则见招拆招，装傻充愣笑着打哈哈，时而配合他露出贪婪意图，展示下自己的门路，很有攀附权贵的意图。
乔淞月在旁边始终扮演着那个美丽安静的花瓶，她垂眸敛目，默默观察，把赫公公闲谈的话语，每一个眼神的细微变化，都默默地刻录在心间。
她发现赫公公虽然面上言笑晏晏，但眼底深处，始终藏着阴霾。
果然，在戚鸣毓举杯，气氛达到了“和谐”顶点时，赫公公把话锋一转，假惺惺的关切起来，眼睛又黏在乔淞月的脸上：“乔姨娘似乎不大喜欢这酒啊？脸色瞧着有些淡。来人，把咱家从宫里带出来的那碟‘八宝琉璃酥’端上来，给乔姨娘尝尝鲜。这酥点用料金贵，做法繁琐，连皇后娘娘吃了都赞不绝口，寻常地方可轻易见不着的。”
“是。”小太监立刻端上来一个巴掌大小的青玉碟。碟中盛着七八块看起来玲珑剔透的点心，美得不似凡品，开盖之后立刻散发着清雅诱人的香味。
赐食，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御赐的点心，这可不是什么恩宠，是赫公公阴毒的试探。
如果乔淞月表现出有丝毫犹豫，验毒，拒吃的举动，哪怕只是本能地看一眼身边的戚鸣毓，立刻就会坐实她“官家小姐懂规矩，有疑心”的身份，如果她贸然吃了，万一有毒，赫公公又一口咬定没毒，他完全不知情，后果将不堪设想。
席间众人望着那碟点心，又紧张地望向乔淞月，这娇弱柔美的乔姨娘会作何举动呢？
乔淞月心头百转千回，面上一片沉静，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她扮演的是被“戚三先生”半强迫收下的外室，是一位对宫闱规矩懵懂，带着点娇气任性的落魄小姐。
正常情况下，现在她应该是被“恩典”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也可能因为不喜欢甜食，流露些许不情愿才是最真实的反应。
她根据对赫公公性格的猜测，结合自身情况，做出了她认为最正确的反应。先是微微一愣，对赫公公的“恩典”有些懵懂，目光落在那碟点心上，小巧的鼻尖微微皱了皱，流露出“娇小姐”对甜腻之物的挑剔神情，极其不喜。
她望向赫公公，软软糯糯道：“公公，这点心太金贵了，妾身受不起，妾身其实不大爱吃太甜的点心呀。” 说着，往戚鸣毓身边缩了缩，仿佛在寻求庇护，更像是在撒娇抱怨这不合口味的“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