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淞月瞅准了时机,趁孟西唐被人揪住衣领叫骂,其他人也自顾不暇的时候,她忽然矮身扑向孟西唐,她可不是上去打架的,而是要他身后那张铺着虎皮的座椅。
她早就注意到了,座椅扶手下面有个带着小铜锁的暗箱。
第一次强逼孟西唐交账本时,她就敏锐察觉出,他表面笑着强装镇静,手下很诚实的摸了一把扶手,还有刚刚人群扑向他,他慌乱起身时,手肘又无意间碰触到了那里。
一次又一次,小心翼翼的护着同一个地方,绝对藏着东西,她猜,是她想要的。
此刻正值混乱,给了她最好的掩护。乔淞月动作快极了,暗箱上着锁,她都不用钥匙,把五指卷曲成爪,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抠向那个小铜锁。
一下又一下,她神情专注,不停地抓挠摇晃死磕,木屑飞溅,看似结实的铜锁连着暗箱边缘的薄木板,被她用蛮力硬生生给抠破了。
暗箱打开之后,里面果真放着几本浅黄色封面的册子,其中一个封面全白,有个十分眼熟的赤色莲花戳印。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抓起最上面那本戳印册子,匆忙翻阅了一下,全是密密麻麻的来往账目记录,她赌对了,账本真的被她找到了。
她扔掉木箱,把账本塞进衣襟里,动作一气呵成,在混乱的人潮里,她仰赖之前提早对赌场环境的熟悉,小心的从几个打手的缝隙里挤了出去,朝着来时的小道狂奔而去。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她拿了账本!快追,快追!快追啊!” 孟西唐气急败坏的在她身后嚎叫。
络腮胡鼻青脸肿,艰难的推开挡路的人群,拿起短棍,招呼几个打手不依不饶追了出来,脚步声和咒骂声很快就传到了乔淞月耳中。
她头也不回,所有的力气都灌注在双腿上了,不能分心,不能被抓住。小道里光线昏黄,身后追兵的影子晃荡着越追越近,她感觉到络腮胡的喘息已经喷到了她的后颈。眼看就快冲出小道了,只要打开灰漆小门,她就能通到来时的雨巷。
快点,自己得跑得再快点!
“砰”前方一声巨响,那个灰漆小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了。
对堂风刮过,带着一股血腥的狂风暴雨灌进来,吹的衣衫猎猎作响。
门口有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来人逆着门外灰蒙蒙的天光,堵在门口稳如泰山,散发着阴冷潮湿的煞气,雨水顺着他的下颌静静流淌。
他面无表情,眼睛带着杀戮之意,穿透雨幕,落在乔淞月的身上。
这是......贺尘吗?
乔淞月忽然觉得有些不认识他了,此时此刻的他,像无间地狱里前来索命的阎罗,堵死了她目前唯一的生路。
拿到账本之后,她已经没用了。
看他这样子,是打算把她跟“日夜游”的人一起料理了吗。
乔淞月的脚步,刹停在门口。
前有贺尘,后有“日夜游”的专业打手,都想要她的命。她插翅难逃,环顾四周,一片昏黄阴暗,这里可能就是她生命的终结点了。
稀薄的油灯承受不住暴风雨,半死不活的摇曳着,把贺尘逆光的身影映的像吃人的魔鬼。
乔淞月护住怀里的账本,湿漉漉紧贴在她胸前,这是她唯一的筹码了,死都不能丢。
日夜游的打手刚好追进到跟前。“死丫头!快把东西交出来,爷爷高兴了留你个全尸。” 络腮胡心有不甘的大声叫嚣,仗着他们人多势众,伸出他的大手,狠狠抓向了乔淞月的头发,这回他要一雪前耻。
乔淞月觉得头皮一紧,已经提前感觉到了指甲抓进头皮的锐痛,她有些惊悚,可眼下能怎么办,她仰起头,紧紧闭着眼,听天由命吧。
那大手没来及触碰到她一缕发丝,一声闷响混着乱风骤雨声传进乔淞月耳中。
她睁开眼睛。
贺尘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了她身后,他一只手臂格挡开络腮胡的手,另一只手里多了一柄银色短刀,锋利的刀刃闪着一抹寒光,深深没入了前面一个打手的咽喉里。
那人双眼突出,鲜血直接从他喉间流出,溅了络腮胡和另一个打手满头满脸,也很快就染红了小道的地面。
贺尘这招够狠够辣,如此干脆利落的杀戮,吓坏了络腮胡等人,他们扔掉那些不顶事的短棍,褪去了脸上的凶狠,变得懦弱胆怯。
亲眼看着伙伴像烂泥一样软倒在地,喉间插着一柄短刀,没了声息,谁能不害怕。
“杀,杀人了!” 远一点的一个打手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往回跑,他只是日夜游花钱请来的打手,他不想死啊。
贺尘踩着倒地的尸体,手拔出那柄短刀,迅速旋身,乔淞月什么都没看清,只见空中闪过一道亮色弧线,又是一声响。
短刀已经贯穿了那个逃跑人的后背,刀刃透胸而出,带出一蓬滚烫的腥风血雨,喷洒在道路中央的墙壁上。两步之间连杀两人,动作行云流水,比碾死两只蚂蚁还简单干脆。
络腮胡已经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了,冷汗混着伙伴的鲜血滑落在地,他怀疑站在他面前的这个根本不是人,是只恶鬼。
“滚。” 贺尘的声音带着凌然杀意,却放过了他们。
络腮胡和仅剩的三个打手不敢乱动,生怕自己听错了,不,不用死了吗?
反应过来以后,哪儿还敢在这停留半分,一个个连滚带爬,不敢理会地上伙伴的尸体,扭头就跑,转瞬小道里只剩下乔淞月和贺尘。
劫后余生有些虚脱,乔淞月背靠着湿滑的墙壁,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久久无法平静。她抬头望着贺尘的背影,坚毅挺拔如磐石,稳稳挡在她与混乱之间,为她劈出一方干净的狭小空间供她休憩。
他手里那柄短刀还在滴血,她终于意识到,贺尘不是来杀她的。
刚刚,他是在替她清场。
贺尘转过身,他脸上也溅了几点血迹,看起来居然如此鲜活,意外的给他增添了几分人气儿。他目光直直落在乔淞月身前,她衣襟那里微微鼓起,明显是账本的形状。
“夫人,东西拿到了?”
乔淞月捂紧了账本,警惕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他迈步上前,靴子踩在血水混合的泥泞地面上,发出清冷的“啪嗒”声,他在乔淞月面前站定,伸出沾着鲜血的手,掌心向上。
“给我。”
两个字。
简单,冷酷,无情。
有点像......那个“病秧子”的调调。
乔淞月心有不甘,给他?那她冒死抢来的筹码,岂不是又落回戚鸣毓手中,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屈辱,岂不是又成了笑话,而且一旦没了账本,他们还会直接杀掉她吧......
“侯爷要的是账本,不是夫人的命。” 贺尘的声音冷如刀锋,一针见血地切断了乔淞月混乱的思绪。“夫人如果想让令弟在青山书院平安,想在这‘生死契约’后的日子里好过一些……” 他看了眼地上还在汩汩冒血的尸体,“最好,现在立刻就把账本给我。”
他在威胁,用弟弟的命,她的处境,和眼前血淋淋尸首警告她。他跟谁学的?戚鸣毓?跟着他主子就不能学点好的吗。
她手指握着账本粗糙的封面,恨恨地使劲,几乎要把它抠破了皮。她现在做什么都没用,贺尘能瞬间杀死那两个打手,就能瞬间杀死她,这活对他来说太轻松日常了。
她不能死,也不想死。
无奈,她不情不愿的从怀里抽出了账本,封面被雨水和她的汗水浸透了,边缘卷曲起来,那个赤色红莲戳印倒很耐造,依旧鲜亮,显得格外独特。
贺尘把账本牢牢攥住,没有立刻查看内容,直接塞进了自己腰间的一个防水的皮囊里。“夫人做得很好。” 贺尘即便在夸人的时候,声音也依旧没有任何起伏。他收回手,恭敬的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侯爷醒了。”
什么?戚鸣毓看起来伤得那么重,竟然这么快就醒了。
“他……怎么样了?” 乔淞月脱口问出这句话,声音干涩又别扭。
话一出口,她忽然愣住了,她为什么会问这个?是担心他死了自己无法脱身,还是船舱里他咳血,压在她身上的感觉太过深刻,让她没办法彻底无视呢。
贺尘看了她一眼。“侯爷无恙。”
他只回答了这句话,便不再多言,出了门重新撑开油纸伞,站在门外滂沱的雨中等待。
“无恙”二字,轻描淡写,却让乔淞月心底泛起层层涟漪。
那么骇人的咳血昏迷,这么快就能“无恙”,这“无恙”背后,隐藏着怎样可怕的恢复力,还是说……他咳血本身,也是他棋局中早就算定好的一环?
难道他一直在演戏?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两具逐渐僵硬发凉的尸体,迈步走出了这个炼狱一样的日夜游。
这地方,她再不会来了。
门外大雨如注,瞬间把她再次浇了个透。
小巷幽深,雨水在青石板路面上汇聚成溪流。
她看见贺尘和马车停在巷口,漠然无声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