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还是饿着肚子的时候,更‘乖’一些。”
这声柔情似蜜的警告,让乔淞月摇摇欲坠的意志更加溃散了。
她眼睁睁看着那张写着弟弟唯一线索的信纸,被戚鸣毓拿回去,满心焦灼加剧了胃里的绞痛,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软倒在车厢角落。
戚鸣毓把信纸折起来收进怀里,收了声,没再说话。
车厢里又变的鸦雀无声了,好像方才的试探拉扯是一场梦。
那盒散发着清甜诱惑的松子荷花酥酪和白瓷药瓶,依旧静静地躺在两人之间的绒毯上,她嘲弄一笑,觉得自己脆弱又无能,她怎么老干这种丢人事?
马车终于驶入了驿站,天色已近黄昏,暮色四合,给霖川水乡的边缘驿站笼上了一层萧瑟的薄纱烟火气。
“侯爷,夫人,驿站到了。” 贺尘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车帘被掀开,戚鸣毓率先起身,步履沉稳地下了车。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表示,仿佛乔淞月是团空气,压根不存在一样。
可怜此刻在角落缩成一小团的乔淞月,手脚冰凉,四肢发软,眩晕感稍退,胃部的空烧感已经转为麻木的钝痛了。
方才,她眼睁睁的看着戚鸣毓的背影消失在车帘外,又看了看那盒诱人的糕点和药,心中百转千回。
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对弟弟安危的极致忧心,击败了一切屈辱与愤怒。
她颤抖着伸出手,几乎是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狠劲,一把扯过那个檀木食盒,胡乱地抓起几块糕点,看也不看全部塞入口中。
她要活下去!
松子和荷花的香气瞬间充满口腔,她仿佛失去了味蕾,如同嚼蜡。
她用力地,几乎是凶狠地咀嚼着,仿佛在咀嚼自己的尊严,然后吞玻璃渣一样咽下去。
她又一把拿起白瓷瓶,学着戚鸣毓的样子,把里面的药倒进手掌心,伤口处“滋滋啦啦”立刻涌出大量小白沫,撕心裂肺的剧痛袭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又被她咬紧牙关死死逼了回去。
不能哭。
在这个魔鬼面前,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熬过那阵要命的剧痛之后,她胡乱缠上几圈白棉布,又囫囵吞下最后几块糕点,勉强压住了胃里翻腾的不适感。
吃完东西,她用袖子狠狠抹去嘴角的碎屑,略微整理了一下仪容,自己扶着车壁,强撑着身体慢慢地钻出了车厢。
看天色已经过了亥时,此时驿站显得格外冷清,落地以后,她环顾四周,早已经看不见了戚鸣毓的身影。
贺尘倒是还在,静默地守在车旁。
他看了一眼乔淞月苍白疲惫的脸,面无表情行了一礼,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乔淞月用力握了下拳,掌心的伤口可能又裂开了吧,管它呢,她只知道这个时候决不能露怯。便跟在贺尘身后,一步一步走进了这座陌生,弥漫着潮湿霉味的驿馆。
她没想到自己会被安置在一间偏僻的下房里。
房间狭小又简陋,里面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破旧的桌子和一条板凳,窗户糊着泛黄的窗纸,根本透不进来光亮,空气也不好,弥漫着一股年久失修的煤木味。
她之前的住处,靖元侯府里低调奢华,万意园里清新雅致,她在乔家的闺房里也是素雅闲适的,如今把她置身于此,心里多少有些落差。
“夫人请在此歇息吧。” 贺尘一如既往的平板无波,“侯爷吩咐,夫人身体不适,需要静养,无事请勿随意走动。” 说完也不等乔淞月有反应,便躬身退出,反手关上了房门,接着传来落锁的声音。
乔淞月走了一圈,觉得这儿就是个囚笼。
也不对,应该说她自从成婚以后,就一直身处在囚笼里。
从侯府的万意园,到马车里,如今又换成了这间破败的驿站下房,各式各样的囚笼困着她。
乔淞月背靠着发霉的门板,跌坐在粗糙的地面上,屋里没有点灯,黑暗中,她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自己给自己制造安全感。
吃过糕点之后,身体似乎恢复了点力气,但夜间太过寒冷,她又实在疲惫,忍不住颤抖起来。
弟弟的小脸,戚鸣毓流血的伤口,那张染血的信纸......又来了,只要一闭上眼睛,无数破碎的画面就在脑中疯狂闪回,她就没个安稳时候。
黑夜,在孤寂和寒冷中漫长无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驿站外的道路上,隐约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驿站院墙外。
然后是几声粗嘎的交谈,即便刻意压低了声量,在静谧的夜里仍旧听得格外清晰。
“他妈的,真是晦气!你说说,追了一路,影子都没摸到。快,灌上一壶烈酒,补充点粮食接着走。”
“孟西唐那龟孙子,滑溜得跟泥鳅似的,欠了咱们东家那么多银子,还敢跑?胆子够肥的。”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那个便宜小外甥不是在青山书院吗?那小崽子可跑不了。”
“嘘!你小声点,在这种破地方,万一......”
“奶奶的,没有万一,等天亮了就去书院堵人,看那龟孙子能躲到耗子洞里去不成,就算找不到他本人,有小崽子在手,也万事不愁了。”
青山书院?孟西唐便宜小侄子......
这几个字一说出口,瞬间就唤醒了昏沉中的乔淞月,她仰起头,心脏狂跳不止。是日夜游的人,他们已经快追到灵华山了,而且目标明确,就是要去青松书院抓乔如青。
她像被针扎了一样从地上弹跳起来,奋力扑棱到门边,侧耳凝神细听。
可外面的交谈声逐渐低沉了下去,只剩下几声模糊的咒骂,大约店家已经送来了酒和食物,他们很快就整装待发,接着马蹄声就远去了。
不行,如青很危险,她必须立刻去书院,必须赶在那些人之前找到弟弟。
她疯了一般扑到门边,用力摇晃着被反锁的木门,门板发出“哐哐哐”声,在寂静的驿站里格外响亮,却纹丝不动。
“开门,放我出去!快开门!” 她低吼着,叫喊声充满了绝望。
然而门外没有任何回应,没人走过来给她开门,也没人会帮她。
乔淞月砸门砸累了,背靠着门板滑跪在地,仍不想放弃,用指甲在粗糙的门板上抓挠,发出刺耳的“沙沙”声,也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无关痛痒。
“有没有人啊......来人啊......”
掌心崩裂的伤口再次留出鲜血,她此时根本无心顾及。
怎么办?谁来帮帮她!
像是老天爷听见了她心中的求救,在她濒临崩溃的边缘,门外面响起了一声鸟喙轻啄窗户的“笃笃”声。
不像是敲门。
像是一种有规律的信号。
真的有人来了!
乔淞月僵在原地不敢动弹,生怕把人又吓跑了。
慢慢的,一点昏黄朦胧的光晕,从门缝下方隐隐约约透了进来。
一样薄薄硬硬的小物件,无声无息地从门缝底下塞进来。
是,一把钥匙?
乔淞月手脚并用几乎是爬着扑过去的,一把抓住了那个带着夜露寒气的黄铜钥匙,差点喜极而泣。
等等,门外面的是谁呢。
“你是谁?为什么帮我?”她连忙出声询问。
没有人回应她,那一灯如豆的光晕消失了,门外再无任何声息,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但掌心里那把冰冷坚硬的钥匙,却真实得烫手。
她看看了天色,没有时间去刨根问底了,管它是假陷阱还是真援手,只有出去了才有希望,这是她离开的唯一机会,她不能放弃。
她用颤抖的手对准钥匙锁孔,轻轻转动,屏息而待。
“咔哒”门锁真的开了。乔淞月急忙拉开房门,门外是驿站黑黢黢的走廊,空无一人。
肃寒的夜风打着旋灌进来,吹得她一个激灵,她不敢再耽搁时间,闪身而出,反手轻轻带上房门,用钥匙重新锁上。
借着驿站门口透来的天光,她辨认方向,朝着马厩的方向走,绕过驿站复杂的回廊,在堆积杂物的阴影里快速穿行。
一边跑,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这次千万不要再让她看见戚鸣毓了,再被他逮住,她会立刻疯掉的。
驿站夜晚守卫松懈,她竟然有惊无险地摸到了侧院的马厩。
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终于得偿所愿了。
马厩里弥漫着草料气味儿,几匹骏马在槽边吃草休养。
她看准了一匹还算健壮的黑色骏马,一边安抚一边悄悄解开缰绳,动作麻利地拉出马厩。
一人一马来到驿站的一个偏僻侧门,她才发现上面居然没有马鞍,也没有脚蹬,这样直接骑行艰难万分。
顾不得这些了,成功偷了马就很不错了,还要什么脚蹬。
她一把紧紧抓住马鬃,拼命用力向上跳,反复尝试几次后,终于成功跃上了马背。
黑马似乎吃痛受了惊,极不安分地踏动蹄子,四处转圈,决不能摔下去,否则会被马蹄践踏而死的。
她要驯服它!
乔淞月抓紧马鬃不敢有丝毫松懈,伏低身体,用腿狠狠一夹马腹。
“驾!”
黑马长嘶一声,冲出了驿站侧门,乔淞月伏在马背,风声呼啸而过,蜿蜒的小路在初秋的凉夜里延伸,两旁影影绰绰的可能是树影,也有可能是隐藏起来看不见的危机。
灵华山,乔淞月记得幼时来过一次,凭着久远的记忆和对方向感的直觉,她策马一路狂奔。
汗水浸透了后背,她身上穿的单薄,冷风一吹,全身的骨头缝里都仿佛填满了冰渣子。
掌心的伤口在马鬃粗糙的摩擦下火辣辣地疼,身体终于突破了牢笼,变得自由畅快,她来不及享受,此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点!快点到达青山书院!一定要来得及救乔如青!
绕过小路进入树林,再踏过溪河,走过栈桥,不知道奔行了多久,前方终于又出现了小路,小路尽头,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大片黑黢黢的建筑轮廓。
微弱的星光下,勉强能辨认出高耸的围墙和飞檐斗拱。
离得再近些了,终于看清楚拱门牌匾上的“青山书院”四个大字,苍劲有力,气势磅礴。
她终于到了。
放眼望去,书院的大门紧闭,黑灯瞎火不见一点灯光,似乎安静的有些过分了。
门口的石阶旁,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黑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咸腥,她这几天可太熟悉这味儿了。
是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