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mpion网吧三楼的训练并未持续到天黑。下午四点的光景，付辛敲了敲桌子，结束了当前阶段的战术跑图。
“今天到此为止。消化一下刚才的问题，明天针对性加练。”
他话音刚落，活动室的门就被轻轻敲响。网管梵凡探进头来，语气熟稔：“付老板，老李叔送菜来了，都按老样子放进冰柜了——今天是结算工钱的日子，钱已经给老李叔划过去了”
“嗯。辛苦了。”付辛点点头。
几乎是同时，一阵略显夸张的吸鼻子声在房间里响起。
“唔！我闻到了！是金钱……啊不，是新鲜黄瓜和西红柿的清香！”单岚猛地从电竞椅上弹起来，眼睛放光地看向付辛，“老板！时辰到了！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今晚想吃什么？糖醋排骨还是油焖大虾？您一句话！”
付辛没理会他的耍宝，一边整理着桌上的资料一边淡淡开口：“老规矩。不过今天要七人份。”
“好嘞！七人……等等，七人？”
单岚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掰着手指头开始数，“我，老板你，炎哥，天真，梵凡哥……这才五个啊？老板你数学是不是被天真打傻了？还是说……”
他眼睛突然贼亮地瞟向付辛，“老板你终于要对我下手了？准备喊两个小姐姐来搞团建？那我得做点拿手的……”
“再多说一句，债加一百。”付辛眼皮都没抬。
单岚瞬间捂住了嘴，但眼睛里还是充满了巨大的、燃烧的八卦问号。
不仅是他，连旁边收拾东西的姜炎和瞿天真也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姜炎是温和的好奇。
瞿天真则是纯粹的、对计划外变量的审视。
付辛终于抬起眼，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单岚那张写满“求知欲”的脸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就是找了个搬药材的苦力，在隔壁医馆干活。小孩，天赋还凑合，没满十六，网吧进不来。”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是解释那多出来的两份饭，“我看他特别瘦，不多吃点我都怕他被药材麻袋压扁。”
“噢——！”单岚发出一声百转千回的长音，脸上的表情从“八卦”瞬间进化成了“我懂了”的猥琐……呃，是睿智，“苦力~小孩~天赋还凑合~懂了懂了！老板你放心！保证喂得白白胖胖！孩子的营养最重要了！”
他一边怪笑，一边风风火火地冲下楼，奔向厨房。
姜炎笑着摇摇头，跟下去帮忙打下手。
瞿天真则若有所思地看了付辛一眼，似乎试图从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分析出“天赋还凑合”的具体量化指标，然后也沉默地跟了下去。
付辛没动，他重新坐回电脑前，调出刚才的训练录像，一帧一帧地复盘。
时间在沉默的分析中流逝。直到窗外夕阳西斜，将房间染上一层暖金色，楼下才传来单岚嘹亮的吆喝：“开饭啦——！”
付辛下楼，走进厨房。
不得不说，单岚虽然嘴碎，但手艺和对厨房的维护确实无可挑剔。
灶台干净锃亮，工具归置得井井有条，仿佛刚才那场烹饪大战从未发生。
只有空气中浓郁诱人的饭菜香证明着一切。
中间的大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五副碗筷，中间是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汤：糖醋排骨色泽红亮，油焖大虾饱满诱人，清炒时蔬翠绿欲滴，麻婆豆腐香气扑鼻，还有一盆奶白的鱼头豆腐汤。分量十足，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单岚正拿着两个干净的、容量不小的保温饭盒，手脚麻利地往里面装菜。排骨堆得冒尖，大虾恨不得一只摞一只，青菜和豆腐也压实了铺平，最后浇上一大勺浓稠的汤汁，盖紧盖子。那分量，确实不像是一个人能吃完的。
“老板，您检查检查？”单岚献宝似的把两个沉甸甸的饭盒递过来，挤眉弄眼，“绝对管饱，营养均衡，助力孩子茁壮成长！”
付辛接过饭盒，入手沉甸甸的。他没说什么，只是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纸币放在桌上。
“债，减五十。”
“谢老板打赏！老板大气！”单岚立刻眉开眼笑。
付辛没再理会他，提着饭盒转身走出了网吧后门，将身后的喧嚣与饭菜香隔绝。
推开“一杏”医馆的后门，一股清苦的草药味取代了网吧的饭菜香。
院子里很安静，夕阳把晾晒药材的架子的影子拉得很长。
方枫就坐在廊下一个小马扎上，正对着几簸箕药材较劲，眉头死死拧着，像是在面对不共戴天的仇人。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
当看到付辛手里提着的、印着Champion网吧logo的醒目饭盒时，他愣了一秒。
随即像是被刺痛了一样，迅速低下头，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线。
那表情，不像期待，更像是一种被看穿窘迫的戒备和……屈辱。
付辛仿佛没看见他的反应，径直走过他身边，进了旁边的小饭厅，将饭盒放在桌上。
“吃饭。”
他丢下两个字。
浓郁的，带着锅气的饭菜香瞬间霸道地驱散了周遭的清苦药味。
方枫还僵在门口，身体绷得像块石头。
付辛已经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自顾自地吃起来。他吃相很斯文，但速度不慢。
吃了两口，他像是才注意到门口那尊“门神”，抬眼瞥过去。
“需要我喂你？”
语气没什么起伏，但里面的嘲讽意味像根小针，精准地扎破了方枫那点可怜的自尊气球。
方枫猛地抬头，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又凶又委屈，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狗。
但他最终还是磨磨蹭蹭地挪了过来，在对面的凳子坐下，动作僵硬地打开另一个饭盒。
当看到里面堆成小山的排骨和大虾时，他拿着盖子的手又顿住了，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付辛把他那盒麻婆豆腐往他那边推了推。
“吃干净。浪费粮食，”他顿了顿，声音没什么温度，“和浪费天赋一样可耻。”
方枫不再犹豫，猛地抓起筷子，埋头大口扒饭，吃得又快又凶，仿佛不是在吃饭，而是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搏斗。
只是吃着吃着，那凶狠的劲头慢慢缓了下来，咀嚼的速度变慢了。
一直紧绷的肩背也似乎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点点。
饭厅里很安静，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咀嚼声。
付辛先吃完了，他放下筷子，看着对面还在和最后一只虾斗争的方枫，忽然开口。
“药材晒完拿进来的时间有点晚了，这样比较容易受潮。”
方枫的动作猛地停住，抬起头，嘴角还沾着点酱汁，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明天再错，”付辛抽了张纸巾递过去，语气平淡，“就没饭了。”
他站起身，没再看方枫瞬间垮下去又强撑着不服气的脸，拿起空碗走向厨房。
“吃完把这里收拾干净。饭盒洗了通过网吧后门，等会送回去给厨房。记得交给那个粉色头发的小哥”
他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水流声。
方枫盯着眼前吃得精光的饭盒，又看了看付辛离开的背影，捏着筷子的手指紧了又松，最后只是低下头，极其小声地、含糊地应了一声。
“……哦。”
在这个游戏设定中，世界遭遇“大湮灭”灾难，旧文明崩溃。人类在废墟中利用、模仿、驾驭，最终形成各自独特战斗职业。
如果说各种枪械和生存物品是通用货，那职业技能就是出厂就带的技能。
屏幕定格。
mountain blue选定了为战地职业。
灰白色的死亡滤镜，很快笼罩了整个【锈蚀峡谷】的中央仓库区。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子弹的尖啸和爆炸的嗡鸣。虚拟的硝烟味，透过高级传感设备，几乎要钻入鼻腔。
单岚的角色——就是那个顶着【mountain blue】这个未认证ID的粉色短发刺客，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从破损的窗口跃出，手中的UMP45冲锋枪爆发出急促的咆哮，子弹泼水般罩向下方刚刚露头的敌人。
叮叮当当的命中特效闪烁。
却没能秒掉。
千钧一发之际，对方身上猛地腾起一层柔和的翠绿色光芒。
【战地医师】的被动保命技能——“快速包扎”。触发。刚好抵销掉了那致命的几点伤害。
就是这0.15秒的差距。
侧翼，高耸的仓库顶上，一挺早已架好的M249轻机枪沉闷的怒吼终于降临，粗壮的火舌无情地舔舐过“mountain blue”在空中的身影。
几乎同时，身后，S12K□□那独有的、如同炸雷般的轰鸣，封死了所有可能的退路。
血雾爆开。
单岚的屏幕瞬间被一片绝望的灰白所覆盖。
“啊——！就差一枪！一枪啊！”
单岚猛地后仰，双手痛苦地抓扯着自己那头无比醒目的粉红色短发，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懊恼，“那家伙运气也太好了吧！这被动怎么能刚好转完？！而且为什么我还是这个破ID啊！看着就输气势！”
训练室内，只有他一个人的哀嚎在回荡。
这也难怪，【湮没区】的职业认证极其苛刻，必须在选择的职业赏金榜上杀入前100，才能获得一次绑定专属职业ID的机会。
CTM战队之前辗转数个城市打挑战赛拿职业赛入门券，足足两三个月没功夫冲榜。
不过，付辛和瞿天真还是顺利挂上了“CTM-fuzi”和“CTM-lianqiao”的闪亮认证。
他俩没有掉出自己职业的前100名。
虽然接下来打算慢慢尝试新职业，因为以后的路不再像以前职业战队入门赛那么好走，多几条精通副职业才会多几条路。
而单岚擅长的刺客和牧师，这两个职业都卷得可怕，热度高到发疯。
他原来的排名早掉到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去了，只能苦哈哈地重新从鱼塘局往上爬。
至今还顶着这个颇有文艺青年范儿的原始ID“mountain blue”。
天天匹配无数把，拼杀。这成了他近来最大的怨念。
付辛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前些日子方枫用练习号测试时，居然可以匹配到这位快要气成河豚的新晋职业突击手？——他反向冲分一上午，又觉得太丢脸，压缩中午休息时间一顿努力正向刷分。
总之不上不下，依旧搁那里上下挂着。
姜炎拖动进度条，将画面精准拖回单岚跳窗前的五秒钟。
他脸上习惯性地带着点憨厚的笑意，但声音却出乎意料地沉稳。
“不是运气，岚子。”他笑着说，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跳窗前，我报了信息。‘仓库顶有重火力，M249，至少六十发备弹’。天真姐也同步标了侧后方靠近的脚步声。你都听到了。”
他停顿了一下，笑容不变，眼神却认真起来。
“但你选择了无视。你在赌。赌他的‘快速包扎’还在冷却，赌我能先一步处理掉屋顶的机枪手。”
“你赌输了。”
姜炎的视线转向单岚屏幕上死亡回放的武器栏，挠了挠头，“还有，你的主战武器是Vector。近战绞肉为什么临时换成了容错率更低的UMP45？是射速更快，但你需要多命中两发子弹才能击倒 same target。”
“是有点急了？”
另一边，瞿天真的屏幕早已被瀑布般流淌的实时数据所覆盖。
她微微后靠，一只手慵懒地支着下巴，仿佛在享受这舒服的一天。
另一只手的手指在触控板上轻轻滑动，放大着某个数据区间。
“哇塞……”她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哼，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都来看看我们小岚子这场豪赌的赔率有多糟糕！”
她指尖轻点，一组高亮的数据被投射到主屏幕上。
“就算算上对方触发的瞬时减伤，你用Vector，全打身体，理论伤害也足够溢出一截，够他躺下再做个五分钟的仰卧起坐了。”
她侧过脸，看向蔫了吧唧的单岚，眼中带着一丝戏谑，却又不乏锐利：“可惜啊，UMP45泼水，弹道飘得跟你的心情似的，关键的三枪喂了墙壁。再加上临阵换枪，忽略信息……小笨蛋，这锅，ID可不背哦。”
她的语气带着点姐姐调侃弟弟的亲昵，但指出的问题却一针见血。
付辛一直抱着手臂，靠在最后的战术白板旁，几乎没什么站相。他沉默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单岚身上。
“失误就是失误呀。”付辛开口了，声音温和得像在讨论下午茶点什么点心，但内容却字字带毒。
“在这里，信息，枪法，装备选择，比任何撒娇的理由都重要哦。”
“ID不好看，和你空枪、积分停滞有什么关系呢？理由，留在赛后总结里说，好不好？”
他慢悠悠地走到单岚的座位后，手指没什么力气似的点了点屏幕上的灰白画面。
“现在，同一场景。五十次。从信息报出开始，到完成击杀或者被击杀为止。我要你把这仓库的每一块铁皮都刻进你的条件反射里。”他说得轻描淡写。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温和得可怕。
“再犯一次类似错误。赛后加练两小时。专项：移动压枪靶。就这么定了。”
单岚整个人都快滑到桌子底下去了，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五十次……再加两小时移动靶……”
“我的赏金榜……”
“CTM-Bailangen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啊……”
“肌肉记忆。刻进骨子里的本能。才是你们在战场上唯一能依靠的东西。”付辛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不是运气，也不是那半小时才能用一次的保命技能，更不是一个好看点的ID。好啦，去做吧。”
他刚拿起触控笔，觉得站着累，顺手拉过椅子坐下，才准备在白板上标记。
笃笃笃。
敲门声轻轻响起。
助理梵凡探进头来，声音压得很低：“老板，三楼会客区，预约面试教练的两位到了。”
付辛标记的动作没停。“知道了。”他放下笔，靠向椅背，目光转向姜炎。
“姜哥，你继续带常规练习。接下来练仓库区攻防，重点：投掷物运用的细节，如何制造和利用交叉火力。”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单岚身上。
“岚子，你的近战武器切换熟练度和十米内腰□□准度，训练量加倍。乖，练好了冲榜也快一点，对吧？”
“明白！”姜炎立刻点头，脸上还是憨笑，动作却雷厉风行。“天真姐，麻烦调出最近三场训练赛，所有在类似复杂巷道地形中使用烟幕弹、闪光弹的案例，做对比分析，找出最优解和我们的失误点。十分钟后我要结果。”
“不要偷懒哦，mountain blue～早点把ID换了，榜单前列见！”
背后惨叫声连连。
付辛看着姜炎接手指挥，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认可和轻松。
他没有再多说，慢吞吞地站起来，整了整衣领，走出训练室，前往三楼会客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