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教学楼天台，还带着夏末的燥热。沈云栖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眯眼盯着楼下那个白的发光的校服、正被几个混混堵在巷口的瘦高身影——那是新来的转学生，苏回声。
“啧，好学生也会惹麻烦？”他嗤笑着，本来只是想看看热闹。
然而下一秒，预想中的退缩没出现。苏回声只是沉默的放下书包，在那混混伸手推搡的瞬间，猛地抓住对方手腕，一个利落的过肩摔！动作狠戾，眼神却像结冰的湖面，毫无波澜。
沈云栖嘴角的弧度僵住了，烟掉了都没察觉。这书呆子……有点意思。
直到教导主任的吼声从楼下传来，苏回声抬头，恰好对上了天台沈云栖的目光。一个狼狈凶狠，一个居高临下带着玩味。
第一眼，彼此觉得对方都不是“好人”。
“你们是哪个学校的！”教导主任边跑边喊。苏回声捡起书包，面部没有一丝神情，好像刚刚被堵的不是他。“大庭广众之下还敢动手，还有没有点校规校纪！你是哪个班的？”
“高二（3）班。”少年的语气冰冷至极，“是他们堵我，我这算正当防卫。”教导主任一听脸都绿了：“什么正当防卫，我亲眼看到是你先动的手！你跟我去办公室好好谈谈，给我解释清楚。”
临走之前，苏回声还朝刚刚天台的位置瞟了一眼，但天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见了人影。
沈云栖转身朝教室走去，脑子里还在想刚刚好学生的极大反差。“他好像还跟我是一个班的。”巷口堵人事件并不新奇，在他们学校附近一周至少会发生三次，但一般情况下被堵的那个人都只会交点钱转身就跑，少见的有这种情况。
教室里——
“我靠！你们知道咱学校新来了个转学生吗！那脸，那身材，简直就是我的一辈子！更重要的是，他刚来咱学校就惹事了，现在在办公室呢。”高衍楠扯着嗓子，“沈云栖，你刚去哪了？豌豆射手找你呢，说你把英语作业写成这还敢给她交上去。”
豌豆射手是他们班主任，叫梁依，但是她每次扔的粉笔头都出奇的准，高衍楠就给她起了个外号叫豌豆射手。
“操……忘了这茬了。”沈云栖面部僵硬，正想着怎么应付梁依，身后突然出现一具高大的身影：“让开。”听着熟悉的语调，沈云栖立马知道身后的是谁了。他默默的转过身，给后面的人让路，苏回声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的朝最后一排的空位置走去。
他这是什么意思？装货。
沈云栖觉得有点无语，刚想过去跟人怼几句，上课铃像一道赦令，又像一道屏障，瞬间切断了沈云栖刚要迈出的脚步和涌到嘴边的质问。
英语老师梁依已经抱着教案站到了门口，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全班，最后精准地定格在沈云栖身上。
“沈云栖，站那儿干嘛呢？等我请你上台做对话练习？”梁老师声音不高，但压迫感十足。
全班低低窃笑。
沈云栖啧了一声，悻悻地收回瞪向最后一排的视线，懒洋洋地晃回自己的座位——正好在苏回声的斜前方。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后方那道冰冷的、毫无情绪的视线似乎在他背上短暂停留了一秒，然后移开了。
这感觉比直接被瞪还让人不爽。
梁老师开始上课，讲的什么过去完成时、虚拟语气，沈云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百无聊赖地转着笔，脑子里还是天台看到的那一幕。那个过肩摔太利落了，绝对不是普通好学生能有的身手。还有那双眼睛，打架的时候狠得像狼，平时却冷得像冰。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沈云栖忍不住，借着向后桌借橡皮的机会，飞快地回头瞥了一眼。
苏回声坐得笔直，正在笔记本上记录板书。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握笔的姿势标准得像教科书，侧脸线条冷峻，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完全看不出十分钟前他还把一个混混摔在地上。
装，可真能装。沈云栖在心里嗤笑。
仿佛感应到他的视线，苏回声笔尖一顿，极快地抬了下眼。
两道目光在空中猝然相撞。
沈云栖挑眉，扔过去一个带着明显探究和挑衅的眼神。
苏回声的眼神却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障碍物一样，漠然地、几乎是立刻地，重新垂下了眼帘，继续写他的笔记。
——完全被无视了。
沈云栖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噎着。他沈云栖在这学校横着走了两年，还是头一次被人用这种“看空气”的眼神对待。
有意思。真他妈有意思。
这节课变得格外漫长。下课铃一响，沈云栖就踢开椅子站起来，打算去会会这个新来的。他可不管什么好学生坏学生的界限，他只觉得这个人身上写满了“秘密”两个字，而挖掘秘密是他最大的乐趣。
可他刚转过身，就看到梁老师站在了苏回声的课桌旁。
“苏回声，跟我来一下办公室。”梁老师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苏回声没什么表情地合上笔记本，站起身，跟着梁老师往外走。经过沈云栖身边时，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他一丝一毫。
高衍楠凑过来，用手肘撞撞沈云栖：“欸，沈哥，看啥呢？真对新来的感兴趣啊？不过我看他悬，刚来就被老梁提溜走，估计日子不好过。”
沈云栖看着那两人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眯了眯眼，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日子不好过？”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点幸灾乐祸，又有点别的什么，“我看未必。”
他想起苏回声在教导主任面前那句冰冷的“正当防卫”，还有此刻面对梁老师时那副八风不动的样子。
这家伙，绝对不是盏省油的灯。
豌豆射手对上冰山转学生？
这戏，可比英语课有意思多了。
办公室里，梁老师看着眼前站得笔直的少年，叹了口气。教导主任刚刚在电话里气冲冲地告了一状。
“苏同学，我知道情况可能如你所说，是对方先挑衅。但在学校门口，众目睽睽之下动手，终究影响不好。”梁老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缓和，“刚转学过来，还是应该尽量低调，融入集体……”
苏回声沉默地听着，既不辩解，也不认错，只是那双冰湖似的眼睛看着梁老师，仿佛在分析她话语里的逻辑性和目的性。这种超越年龄的冷静和审视，让梁依莫名感到些压力。
她话锋一转，忽然问：“你成绩很好？”
“还可以。”苏回声的回答依旧平淡。
梁依翻看了一下他刚交上来的随堂测验——几乎是满分。再看看桌上另一沓惨不忍睹的作业本，最上面一本写着龙飞凤舞的“沈云栖”三个字。
一个念头突然在她脑中形成。
“这样吧，”梁老师推了推眼镜，“既然你学习上有余力，老师交给你一个任务，也算将功补过，帮助你更快地融入班级。”
苏回声抬眼，似乎预感到什么。
“沈云栖同学，就是坐你斜前方那个，他在学习上……有些困难。从明天开始，你和他做同桌，主要负责督促他完成作业，帮他补习一下基础课程。怎么样？”
梁老师用的是问句，语气却是不容商量的肯定。
苏回声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捕捉不到。他想起那个在天台上看热闹、眼神玩味，在教室里也坐没坐相的人。
“老师，我认为……”他试图拒绝。
“这是为了班级整体考虑，也是帮助同学。”梁老师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相信你能做好。好了，回去上课吧。”
苏回声看着班主任坚定的眼神，知道多说无益。他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最终只吐出两个字：“……好的。”
下午第一节课前，梁老师亲自来调整了座位。当沈云栖看着自己的东西被搬到苏回声旁边，而那个冰山抱着书包面无表情地坐在他邻座时，整个人都炸了。
“不是，梁老师！为什么啊？我坐这儿挺好！”沈云栖试图抗议。
“好什么好？好睡觉吗？”梁老师瞪他一眼，“苏同学刚转来，你作为‘老同学’，多照顾一下。而且你那些作业，再不好好写，下次就叫家长来看着你写！苏同学成绩好，你多跟人家学学！”
“我跟他学什么？学过肩摔吗？”沈云栖小声嘟囔，接收到梁老师警告的眼神后，悻悻地闭了嘴。
他重重地把书包塞进抽屉，故意弄出很大声响，试图引起新同桌的注意。
苏回声却像是完全没听到，只是拿出湿纸巾，将自己那一半桌面和椅背仔细擦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旁边坐的是什么病毒源。
沈云栖：“……”他感觉自己快要内伤了。
一下午，沈云栖各种小动作不断，踢桌子、晃椅子、故意把笔掉到苏回声那边……试图打破那家伙冰冷的外壳。
然而苏回声稳如泰山，完全无视他的骚扰，只在沈云栖的腿不小心越过“三八线”时，会用笔帽毫不留情地戳过去，力道不大，却足够冷硬，带着明确的警告意味。
沈云栖觉得自己不是在和一个同桌坐在一起，而是在和一堵会呼吸的冰墙做邻居。这种彻底被无视、被隔绝的感觉，让他憋屈得要命。
放学铃一响，学生们如同出笼的鸟儿般涌出教室。苏回声收拾好东西，径直离开，依旧没看沈云栖一眼。
沈云栖窝着一肚子火没处发，看着苏回声擦得锃亮、空空如也的桌面，一股恶劣的念头猛地窜上来。
他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反锁了教室门，从教室后排的储物柜里拿出了他藏着的宝贝——一把电吉他和一个便携小音箱。平时他偶尔会溜回这里练琴，因为音乐教室总有人占着。
插上电，打开音箱，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手指猛地划过琴弦！
“嗡——！！！”
一阵极其暴烈、混乱、失真的噪音瞬间炸响，充斥了整个空旷的教室！这不是演奏，这纯粹是情绪的宣泄。他把下午所有的憋闷、烦躁、被无视的怒火，全都倾注在了这疯狂的拨弦里。声音刺耳，毫无旋律可言，却带着一种 raw（原始）的、破坏性的力量。
他闭着眼，沉浸在自我毁灭般的噪音里，几乎没听到教室后门被推开的声音。
直到——
音乐声戛然而止。
不是他自己停下的。是一只骨节分明、极其有力的手，精准而粗暴地按在了琴弦上，物理消音。
沈云栖猛地睁开眼。
苏回声去而复返，正站在他面前，脸色是他从未见过的难看。那双向来没什么情绪的冰湖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清晰的怒意，甚至……还有一丝极力压抑着的、类似痛苦的东西？
“弹吉他的。”苏回声的声音比平时更冷，几乎能掉下冰渣，“你吵到我了。闭嘴”
沈云栖先是一愣，随即一种“终于撬开冰山一角”的恶劣快感涌上来。他勾起嘴角，挂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哟，好学生也会说‘闭嘴’？怎么，我的音乐吵到您学习了？这儿可不是图书馆。”
他故意又拨了一下琴弦，发出一声刺耳的杂音。
苏回声的手依然死死按着琴弦，盯着沈云栖，一字一句地说：“这不是音乐。这是噪音污染。”
“我爱弹什么弹什么，你管得着吗？梁老师让你管我学习，没让你管我弹琴……”沈云栖挑衅地回视。
忽然，苏回声俯身，另一只手直接按下了音箱的电源开关。
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两人距离极近，沈云栖甚至能看清对方因为愤怒而微微颤动的睫毛，和那双冰冷眸子里倒映出的、自己错愕的脸。
“我再说一次，”苏回声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危险的警告，“闭嘴。否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把昂贵的电吉他，眼神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否则，我不介意让它真的变成一堆“噪音”。
沈云栖彻底愣住了。他没想到苏回声的反应会这么大，这么……直接。这不再是那种冷漠的无视，而是一种尖锐的、带着强烈个人情绪的对抗。
他看着苏回声眼中那抹罕见的、几乎称得上是“失控”的情绪，下午所有的不爽突然奇异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浓烈、更沸腾的好奇心。
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一场新的、更加激烈的冲突，在这寂静的教室里，无声地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