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尔西区的午后阳光像融化的黄油，黏稠地涂抹在Wright画廊斑驳的外墙上。颜晟站在锈蚀的消防梯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那张被体温焐热的名片。
"你迟到了四分钟。"
Daniel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斜倚在三楼窗口，白衬衫袖口沾着靛蓝色颜料，像被截取的一小片夜空。阳光穿透单薄的布料，勾勒出他肋骨的轮廓。
颜晟抬腕看表："你的钟快了。"
"我的钟停了七年。"Daniel抛下一把黄铜钥匙，"走后门，前厅在换展。"
钥匙坠入手心的瞬间，颜晟听见某种弦乐器的余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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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廊内部比想象中更荒芜。
剥落的墙纸间挂着尺寸不一的画作，没有标签，没有简介，像被世界遗忘的视觉残响。颜晟的皮鞋踩过吱呀作响的木地板，在某个转角突然僵住——
整面墙被泼洒成痛觉般的猩红，中央却悬浮着个纯白方框，像被暴力撕开的伤口。
"《降E大调夜曲》，2019。"Daniel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呼吸拂过颜晟的耳廓，"用低音部震碎的玻璃渣调色。"
颜晟的视网膜开始灼烧。他认得这种红，和他车祸后睁开眼时，输液袋里晃动的颜色一模一样。
"疯子。"
"谢谢。"Daniel的虎口卡住他手腕，牵引他触碰画框边缘，"现在，闭上眼睛。"
抗拒的本能还未抵达神经末梢，颜晟的指尖已经传来振动。某种介于大提琴和心跳之间的频率，顺着指骨爬进腕动脉。
"亚克力颜料里掺了钢琴丝。"Daniel的拇指按在他脉搏上，"不同厚度对应不同频率。"
颜晟突然理解为什么画作没有标签——这些全是声音的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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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than Yan？"
清脆的女声打断共振。扎着脏辫的亚裔女孩从库房钻出来，工装裤上沾满荧光粉。
"Mia，我的策展人。"Daniel松开手，"也是唯一会修古董咖啡机的人。"
Mia歪头打量颜晟："比照片上更...啊！"她突然被Daniel肘击，怀中的文件夹哗啦散落。
一张节目单飘到颜晟脚边。
2019.11.23 卡内基音乐厅
Ethan Yan 原创交响曲《蚀》首演
雨水般冰冷的记忆灌入鼻腔。那晚他右耳突然失聪，在第三乐章彻底崩坏，次日《纽约客》称其为"茱莉亚史上最惨烈的车祸现场"。
"你们收集失败者纪念品？"颜晟听见自己声音里的冰碴。
Daniel捡起节目单，轻轻掸去并不存在的灰尘："我收集勇敢者的疤痕。"他指向墙上某幅银色漩涡，"比如这幅《耳鸣》，用我父亲自杀的手枪熔铸而成。"
阳光突然变得刺目。颜晟注视那道扭曲的金属纹理，仿佛看见自己这两年在镜子里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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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a离开前塞给颜晟一杯咖啡。杯身印着模糊的唇印，和昨夜咖啡馆里Daniel用的款式一模一样。
"别被他骗了。"她压低声音，"这家伙连画廊租金都欠了三个月，就为买下那台能震动发声的十九世纪印刷机。"
颜晟望向库房方向。Daniel正跪在地上调试某种机械装置，后颈脊椎棘突在衬衫下起伏如音阶。
"为什么是八分音符？"颜晟突然问。
Mia顺着他的视线看向Daniel手腕："他十六岁在伦敦地铁站遇见个亚裔钢琴少年..."
"Mia！"Daniel的吼声震落窗框上的灰尘，"《Urban Silence》的展签又错了！"
女孩吐着舌头逃走，留下半句未完成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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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光线开始倾斜时，Daniel带颜晟进入地窖。
"闭眼。"他解开颜晟的领带，用丝绸面料蒙住那双总是过于清醒的眼睛，"这次用走的，三十七步。"
黑暗放大触觉。颜晟数着自己鞋跟敲击地面的声响，直到Daniel从背后按住他肩膀："现在，呼吸。"
丝绸滑落的瞬间，颜晟的视网膜被某种幽蓝占据。
数百个玻璃瓶悬吊在天花板上，每个瓶底都凝固着不同颜色的液体。Daniel拉动墙边的杠杆，整个空间突然开始嗡鸣，那些颜色竟如活物般流动起来。
"《未完成的安魂曲》。"Daniel的声音混在共振里，"每个瓶子对应一个自杀的音乐家——"他指向某个钴蓝色小瓶，"这是柴可夫斯基的砒霜。"又点向猩红锥形瓶，"伯辽兹的鸦片酊。"
颜晟的耳膜开始刺痛。在无数晃动的色彩深处，有个纯黑方瓶静止不动。
"那个呢？"
Daniel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预留位置。"他忽然抓住颜晟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感受这个节奏？等它停止那天，就会装满我的骨灰。"
掌心下的心跳又快又乱，像肖邦《革命练习曲》的中段。颜晟猛地抽回手，却撞翻了身后的工具架。
调音扳手坠地时，某块地板发出异常的空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