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生于亥迎二百年整正月十五,第一次见到容晚和褚尽欢,是在出生的第一日。
日落时分,他们踏进兽的洞穴,容晚摸了摸兽的凌乱的胎毛,语气嫌弃,“以后就跟着我吧,黑不溜秋的小家伙。”
褚尽欢说:“跟着我。”
争吵过后,他们决定共同拥有兽的抚养权。
兽不喜,但兽无能为力。
因为褚尽欢无力养兽。容晚抱着兽回了上因界。
兽满身伤痕,被她丢给了一个黑衣服的小药仙。
小药仙说兽是凶兽,非上因之兽,擅自豢养不和律法。
她皱了皱眉,说:“我会想办法。”
再见到她,是一月之后。她拎着一块玉牌挂在了兽的脖颈上,很重,坠得兽不能走路。
她笑得忘乎所以,指尖一动,玉牌变成一块小小的金锁。
“墨麒,这是你的名字。”
很久以后,兽听闻她救下兽的原因,是因为——
她去禁狱领了三道天罚,换兽的命。
那时兽才知道她有个哥哥,凶巴巴的,脸总是吊的像一根苦瓜。
也是那一天,趁着她熟睡,那个苦瓜,不,坏瓜偷摸着来到她的寝殿,在兽身上种下许多奇怪的阵印。
这下,兽只能永远做兽了。
后来,她哭得很伤心,提着剑冲出去——
兽也想去,却被揪住了脖颈。听见小药仙哀叹,“再也不能修行化人了,可惜,可惜。”
做人很好吗?她整日里很少笑,只要和她一起,兽不做人也可以。
真好,自那以后,兽再也没和她分开过。
她上仙学,把兽塞在灵境里,学阵印,也要和兽一起,她练剑,兽趴在她的剑鞘上睡大觉。
一切都很美好,直到她拜入仙祖洞府,也没和兽分开过。
仙祖洞府里,她最厉害,第二嘛,自然是她的好朋友兼师兄。
兽喜欢他,他知道兽的家在哪里,知道兽的习性,教兽怎样能飞。
事实上,并非兽妄言,和容晚共度的几百年,她总是避讳教兽东西这件事,应该是因为兽不能修炼这件事吧。
但兽早就忘记了,兽就只是她的兽。
仙祖洞府的日子,是兽一生中最开心的时间。她总是和褚尽欢待在一起,因为小药仙学药,她们学剑,所以他俩的关系高歌猛进。
直到那一天,他们俩在树下喝酒谈天,兽偷尝了几口,呼呼大睡。
燎原祸害惊醒兽时,她的剑落在褚尽欢心口,兽闻到血的味道。
他身后的火势,久扑不灭,洞府的长老弟子忙于灭火。
他们从山上打到上下,强悍的灵力砸得谷底开裂,一个明晃晃的坑。好大的坑。
兽冲上去劝架,却没成想激怒了褚尽欢。
他要兽跟着他,兽大惊,谁要跟着他啊!
到底是没有选择的权利。他们约定谁赢谁就拥有兽。
又打上了……
兽正打着哈欠,就见那杂碎突然幻出一把剑,剑光之下,只一瞬,她输了。
她漂亮的眼睛里是惊愕,很快,她反应过来,冷笑说:“你使诈。”
褚尽欢笑了,“但我赢了,容容。”
容晚闭着唇不说话,她不再看兽,解开了同兽的契约。(在上因册籍需要结契,她为了保护兽,做了很多)
兽不想跟着褚尽欢,盯着她转身留给兽的背影,兽哭得大叫,被褚尽欢捂住嘴。
他扯下了兽脖子上的玉牌,还给了容晚。兽气得咬了他一大口,在他手臂的伤口上,伤上加伤,兽开心!
可,兽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容晚了……
一天、两天、一年、十年、一百年……
好几百年过去,兽再没见过她,一面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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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不吃生食,褚尽欢逼着兽吃,但兽整整饿了三个月,也没碰带血的东西。
因为容晚曾说,世人以为凶兽食人,兽要想在上因活下去,就不要吃生食,更不能吃人。
彼时兽想,难道她要饿死兽吗?
没想到,她用灵丹妙药来喂他,一喂就是好几百年。偶尔喂兽一点熟食做点缀。好吃。
褚尽欢很生气,因为兽的存在让他每月多了一大笔花销,但兽就是不吃生食,更不可能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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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容晚啊——
听褚尽欢说,她做了第一上仙,兽开心。
有一天,褚尽欢喝了好多酒,闯上上因宫,兽知道,他听说容晚受了好多天罚,想去看他。
回来的时候,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应该是没见到她。兽开心,兽见不到,他也别想见!
日子又过去好久。
兽长得很大很大,像落乌最高的宫殿一样高。褚尽欢对兽很好,吃穿用度,还为了兽玩得好,在落乌宫城里建了好多本兽专用通道。
可他也杀人,虽然兽不杀人,但他杀人非要带着兽,说是练练兽的胆子,真好笑!
就算这样,兽宁愿做饭桶肉包也绝不吃人。
再一次闻到她的味道时,兽以为像做梦。
那么多次王城巡猎,怎么就这一次闻到了呢。
兽撒开脚狂奔,褚尽欢不明所以,看着兽兴奋的样子他放掉了缰绳。兽一路狂奔,生怕晚上一步,容晚走了。
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映入眼帘的确实满身鲜血的一个少年,金光闪闪的血,和兽一样吃着金丹长大吗?兽的血也是金色的!
她在哪儿?
足足有五百多年没见,她为什么不出来,兽闻到少年身上有她的气息,突然一愣,她在上面。兽的眼睛时刻盯着上面。
兽很想冲上去,但褚尽欢说过很多次,兽不能踏出落乌界。
果然,兽背上那个男人终于意识到什么不对。他终于看出兽的兴奋,眼睛盯在少年的剑痕上。
他喊出容晚的名字,兽终于再一次听见她的声音!
兽刚想欢快地叫,悄无声息地挨了一巴掌。
明明他也想念,为什么还是不好好说话,气得容晚一眼也不看兽!终于!容晚对兽说话了,她喊兽的名字真好听!
兽兴奋地听她指示,又惹了褚尽欢不高兴。哼!兽管你!
哎!怎么不抱抱兽就走了,这就走了吗?再见是什么时候啊……
兽闷闷不乐好多天,他也是。
好在,兽很快再见到她!甚至再一次和她一起回了上因。她说兽本来就是她的兽!兽狂喜!晚饭吃了三十瓶灵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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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不开心。她身边有了一个少年,我看着那个少年变成青年,再变成.人间帝王。
她把阿弥托付给了兽。兽会比保护自己的生命更用力地保护阿弥。
可兽见不到她了。
再后来,那一天,他死了。
她也死了。
阿弥大哭,兽毛茸茸的爪子轻轻拍她的脊背,像容晚拍兽一样。
兽和阿弥去上因看了你。
容晚啊,在你死后,兽舔过你的墓碑,舔了好几遍,从上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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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拥有很好很长的一生,兽守着她从小到大,青丝变白发。
兽最喜欢和阿弥一起看留影珠,里面有容晚,有好多容晚。
阿弥羽化后,兽决定再也不要忘记时间。在最初的一千多年确实是这样,后来,太久了,兽记不清了。
似乎是几千年过去了,总有人对兽喊打喊杀,阿弥的灵体因为保护兽,只剩最后一点点。
兽的一只眼睛好像看不见了。
兽的鳞片、毛发还有血肉散落在整个山洞里。
居然有人看到了说兽吃人?难道兽吃的自己吗?
很久很久以后,洞里闯进来两个人,他们比以往所有的闯入者都要厉害。
是她!兽认出她了!
小小的兽担心自己一团乱七八糟的,她认不出。
于是兽变回威风凛凛的样子,看见了她眼中的泪水,在黑暗的灵洞里闪着光,像天上的星星。
所有的疼痛好像全都逃跑了,兽再一次见到容晚了。这一次如何也不要分开!如果兽有的选……
兽开心,兽超级非常爆炸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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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在小医仙身上闻到了小药仙的味道。
他喂了兽好几瓶金丹,让兽闭嘴。不要再冲着他兴奋地叫。
他说他不想放大容晚的愧疚。他如果活着,容晚见他一面,愧疚变多一分。
兽同意了,他从没害过兽,也没害过容晚。
小药仙就是衡游,他是兽除了容晚以外,第二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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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悚?惊吓?惊喜?
兽闻出了褚尽欢。不,他现在叫九方莲。他抢走了兽,又一次。
兽恼怒,大叫,又咬了他一口。
他变得很多,手段更狠。
兽不愿杀人,他就操控兽杀人。
兽醒来的时候,看见好多好多尸体、碎灵,这里、那里全都是血。
舌头好像失灵了,腥气的铁锈味怎么也洗不掉,舌头泡在黑水湍流里也没有用。
这就是血的味道吗?
兽犯下大错,容晚一定不会原谅兽了。兽好讨厌褚尽欢啊!
兽再也没有兽脸见容晚……
舌头泡在水里的第三天,落乌的禁卫来抓兽了,兽眨了炸眼睛,他们就退了一大步,没人敢上前。
兽转了转圈,看了一眼天上的云,云好深,上因好远好远啊,兽知道,兽回不去望春山了。
容晚说过,要为自己的错承担责任。是叫责任吧,还是职责?
在兽第一次偷了衡游的金丹时,她狠狠地凶了兽,让兽在苗圃里,用爪子和嘴挖了一个月的灵植坑。
她说这是弥补犯下的错。
那么——兽昂首挺胸地抬起头,狠狠踩了下地,像是踩烂褚尽欢的脸。
落乌禁卫又被吓着了。兽扯了下嘴角想笑,可是真身笑起来更像要吃人。
兽索性朝他们跑去,在他们惊慌四散的前一瞬,兽化为小兽,跳进了他们拎着的金笼子里。
兽会弥补兽犯下的错,以任何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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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再也见不到容晚了。
兽缩在笼子里,睡不着,也没有灵丹吃,饿了好久。第二日,兽吃到了金丹,囫囵吞下后,听见禁卫说,“这小玩意儿就是凶兽?看着也不怎么样嘛?君首居然吩咐喂金丹,我们都吃不起……”
原来过了五千六百多年,没有知道兽曾是上因上仙和落乌君首最最宠爱的小兽,吃过的金丹吐出来能变成海!
啊!又讨厌褚尽欢了,都怪他!
可吃人的是兽……
兽知道自己依律当诛时,有点害怕。
小扶光问兽,如果想要他救兽,就叫一声,如果想见容晚,就叫两声,如果想要容晚救兽,就叫三声,如果想跑,就叫四声……
兽张了张嘴,爪子搭上小扶光的肩膀,一声也没有叫。
他什么也没说,抱紧怀里的兽,坐了很久很久……
他说:“不会有什么痛苦,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
呀!兽的眼睛怎么淋了雨?好湿,要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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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凡人死前会闪回走马灯一样的回忆,兽没修炼成人,应该没有。不过小扶光没骗兽,他一向说话算话,真的一点都不痛,就像睡着了一样,比睡着还要快。
最后的一瞬——
兽看见容晚了!身体慢慢飘起来,好像回到她的怀抱里,那样温暖。
哪怕是冰天雪地的望春山,她也从苛待过兽。
这就是走马灯吗?只有和她的过去,没有走马,也没有灯。
……
如果可以,兽多想永远做你怀中的小兽,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会,在每一个日出日落的日子,大口吞下你捧在温热掌心的金丹。
容晚,我是只属于你的小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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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他不会写字,不会说话。
他的绝笔,写在杀域石墙上、砖缝里。
斑驳纷乱的爪痕是他留下的字迹,无人读懂。
后来,这间囚室再无访客。
杀卫们不解,这是杀域里最残破的一间,偏偏君首吩咐,维持原貌。
于是数次修缮,只有这里始终如初。
无人知晓,每逢阴历正月十五,总有一位衣裙飘摇的女子,带着海量金丹,踏过可杀仙魔的黑水湍流,从人间到落乌。
不点灯烛的囚室里,上仙静坐整晚,眸光将爪痕一道道描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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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番外:墨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