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安春娥在李府过的如履薄冰,从前的自信和得意一扫而空,公婆见了她连正眼都不瞧一下,丈夫见了她连说话也没个好腔调。
她在众人面前如同过街老鼠,这府里上上下下,除了近身伺候过的丫头,各房的丫头嬷嬷也不敢与她走得太近,怕自家主子知道了挨骂,更怕被李颂之知道。其中有些有脸面的下人对她多是鄙夷之态,谁也不把她放在眼里。
现在就是宋明鸿都比她高几头。
因为她已经是罪臣之女!
论理,她已经出嫁,朝廷虽然抄了她娘家但还是牵扯不到她的。但自古娘家出大了事的官家女子在婆家也不可能好过。尤其是像她这样在婆家过于招摇,又欺凌别人,在她势败之后,别人也会反扑的。
留下她不是不可以,但留下她也是有隐患的,她丈夫李友珍在官场上怕是要受到羁绊和嘲笑,她的儿女无论在前途上还是婚嫁上将来也要受连累。
可如果离开了这里,她无处可去,离开这荣华富贵,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下去。
李颂之夫妻俩带孩子来李府,安春娥再也不像之前那样主动往跟前凑,似乎也没人愿意看见她。大哥一家在公婆面前说说笑笑,李友珍还得在哥嫂面前陪笑脸,唯独她躲在屋里。
曾经被她设计撵走的腊梅跟着李颂之夫妻俩在李府也涨了脸面。
只有安春娥活得小心翼翼。
安春娥活得小心翼翼。
每日吃饭面对的是丈夫那张冰冷的脸,安春娥心里委屈,可在李府里除了两个孩子没人在乎她。
每当两个孩子要接近她,被李友珍看见了就会让人抱走。
渐渐的,温夫人也开始频繁的让人把两个孩子往她那里送。
谁也不想让她把孩子教坏了,更不想让她连累孩子。
安春娥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动不动抹泪哭泣,一是真的感受到了孤立和冷漠。二是想引起同情,希望李府不要抛弃她。
李府哪会同情这种人,大家都不领情,府里的一些丫头婆子也在温夫人面前说闲话,说她动不动就哭,也不知道怎么惹着她了。
李颂之曾经说的“我们李家有过一位太后,一位太皇太后,你一个被抄了家的罪臣之女就好好在我们李家过日子吧”,这句话可不是让她悔过自新,重新做人,这是在暗示她,她后面还有苦头要吃呢,李颂之更是在提醒长辈们,她是个烫手山芋,赶紧扔掉。
李颂之自小在这种立于顶端的富贵阶层长大,他是最了解的了,李府根本不可能留下她,那些尚且不如李府的人家在儿媳妇娘家出事后都火速撇清关系,更何况这等皇亲国戚的大家族。
自他担任锦衣卫以来,这些年见过太多因亲戚获罪而迅速切割亲缘的,更见过因岳丈或婆家出了事而休妻、退婚的。
自从在小女儿婚礼上见识了安春娥的自私虚荣,不会管家只会捣乱后,李旻和温夫人对这个二儿媳越来越没好感。
温夫人如今十分厌弃她,安春娥把大儿子得罪成那样了,怎么可能还会给她好脸色。甚至觉得二儿媳还不如大儿媳这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有教养。原本李旻和温夫人看不上宋明鸿那只是因为宋家门户低,可要论起长相、人品,脾气,这个大儿媳还真没的说。其实李旻和温夫人这两年对大儿媳也是不错的。反倒是安春娥,显摆、排场,还总想替婆婆管家事。
这次安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温夫人和李旻商量着,二儿媳绝不能继续留在李府了。
李柯和陈氏也是这个意思。
一家人做出一致决定,先和离,再让她家亲戚带走她。
李旻和温夫人把李友珍叫过去,说有事要商量。
李友珍急忙来到父母面前,李旻说:“今天叫你来,有件事必须跟你说,如今安家出了这种事,春娥不能继续留在李府了。”
李友珍明白父母的意思,他先低头沉默了一下,而后坚定地说:“一切都听父亲母亲安排。”
温夫人说:“我们跟你祖父祖母都商议过了,你们先和离,再让她家亲戚把她领走,到时候把她的嫁妆全清点好让她带走。”
她的嫁妆,李府一丝一毫都不留,李府这等人家也不会贪图她的嫁妆。
李友珍说:“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李府下人先去找安春娥舅舅,她舅舅姓陈,是某县知县,在安家被抄后已经是战战兢兢的过日子,看到李府的人找上门来当时被吓得两腿直哆嗦。
李府下人讲明来意后,陈知县拒绝收留她,当着李府下人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我不能收留她。”
李府下人笑着说:“好歹也是老爷您的外甥女啊,给她个住的地方就行。”
陈知县坚决拒绝,表示:“安家是有罪之家,我真不能收留罪臣家属。”
李府下人说:“这样吧,你去租个宅院让她住进去,一切费用让她自己出,这总可以了吧。”
陈知县:“恕难从命。”
李府下人笑问:“老爷您真的不愿收留?”
陈知县:“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这一家老小不能受牵连。”
李府下人:“既然老爷您铁了心要跟她划清界限,那我们也只能想想别的办法了。”
陈知县:“她还有个堂兄,住在离京城不远的地方,你们去问问,他家愿不愿意收留。”
李府下人:“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回明了我家老爷夫人,不打搅了。”
李府下人走后,陈知县的妻子赶紧走来询问,陈知县擦了擦一脸的汗,跟妻子说:“这个外甥女啊,已经把太皇太后的娘家给得罪了,尤其是把李颂之得罪透了,怎么可能有好果子吃,现如今必须跟她断绝一切联系。”
陈知县的妻子点头说:“对,你做的对”。
下人回府讲明后,李旻想了一下又对李友珍说:“她有个堂兄离京城比较近,你到时候跟管家说一声,让他找个稳当的人去把这人找来,一定让对方来咱府上谈。”
李友珍点头答应。
李府找人写好和离书送到安春娥面前,安春娥寻死觅活,几个丫头上前死死抱住她。
李友珍面无表情地说:“你舅舅不愿收留你,府里已经去找你堂哥了,到时候让她带你走。”
说完就嘱咐那几个丫头:“看住她别让她出意外,出了事你们想想后果。”
说完转身就走了。
等她安静下来,管家指挥丫头收拾床铺,然后就把她带到小院的偏房里,管家说:“老爷夫人说,暂时先让你住在这里,过两天再说。”
安春娥在每日哭泣、发呆,偏房里除了有丫头送的吃喝,相寻死连根绳都找不到,丫头每天还死死盯着。
李府派出去的下人几经辗转找到了她堂哥家里,说明来意后,堂哥一家很犹豫。尤其是堂哥,支支吾吾说:“这我可管不了啊。”
李府下人说:“怎么管不了?这不是你家亲戚吗?不能因为她家出了事就不管不顾了。”
“她已经嫁出去了,还怎么管?”
李府下人说:“李府已经与她和离了,她娘家出了事,只剩下你们这些亲戚了,你们不收留她谁还能收留她。”
表嫂站出来说:“不是我们不愿意收留,是我们家人口多,实在没办法养活。”
李府下人冷笑道:“呵,你们敢说没从安家拿过好处?安家这些年往你家也送了不少吧,你家要是经得起查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安家风光时是亲戚,有事求帮忙,没事就送礼,如今安家倒了,亲戚们谁也不敢沾上她,怕带来麻烦。
安春娥的堂哥为难地说:“不是我们不想收留她,我们也有难处。”
“你们愿不愿意收留她就去我家老爷夫人面前讲清楚,我大老远的来了,不能没办成事还得回去挨一顿骂。你跟我回去一趟怎么样?”
安春娥的堂哥表嫂相互看了一眼,表嫂说:“那就去一趟吧,有什么话当面讲清楚,我们也不为难你。”
“哎——这就对了嘛,你们和安家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嘛。”
表嫂冲着堂哥一眨眼说:“你就去一趟吧。”
说着把堂哥拉到一旁悄声说:“你愿意让她回来?”
堂哥一瞪眼:“不是不愿意,你怎么让她回来?安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又被人家李府给和离了,我能把她接回来,但你能让她住哪儿?”
表嫂一撇嘴:“我看就是被人家逼着和离的。”
“不管怎么样,人家现在想把这个麻烦扔到咱们家。”
表嫂又说:“你想个办法,这人既不用带回来,还不用得罪李家。”
堂哥无奈地说:“那还能让她出家去?”
表嫂一眨眼:“这个主意不错,只要她自己愿意就行。”
刚说完,表嫂就转过身跟李府下人说:“我们都商量好了,就跟你去府上把话都说清楚,看看能不能把人给带回来,毕竟都是亲戚,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李府下人带着安春娥堂哥经过几日跋涉终于回到李府。
自进门后安春娥堂哥一路走一路东张西望,下人将安春娥堂哥引进正堂让他等着,他连忙低头哈腰答应着:“哎哎,我就在这等着。”
过了一会儿,李旻和温夫人进来与他见面。
李旻让人端上茶,而后说:“今天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就开门见山地说吧,你堂妹这个情形,我们也不能留下她了。叫你来就是让你带她回去。”
“这……她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也不能赶尽杀绝啊。”
温夫人冷笑道:“赶尽杀绝?哼哼,是她们一家要把我们逼上绝路吧。就她家犯得事没把你们一家牵扯上已经算皇上开恩了,你怎么好一说我们要赶尽杀绝!”
李旻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说:“换做别人家,早就一封休书把她赶出去了,我们好歹把你们这些亲戚找来领她回家。”
温夫人说:“无论如何,今天你必须领她走。撕破脸对她没好处。”
李旻接话:“这样吧,你现在去劝劝她。”
温夫人放狠话:“到时候别逼我们连人带东西扔出去。”
安春娥堂哥无奈地说:“好吧,我这就去劝劝她。”
在管家的带领下进了李友珍居住的小院,进了偏房内,堂哥喊了安春娥一声。
安春娥看见堂哥来了又哭起来。
堂哥说:“老爷夫人叫我来是要领你回去,可我和你嫂子也有难处。”
安春娥的哭声更大了。
堂哥一脸为难:“不是我们不愿收留你,实在是没办法呀。我就在衙门当个小吏,你嫂子娘家也差不多,家里的老人常年有病,还有好几个孩子要养。我要是被衙门赶出来,谁养活这一家子?”
安春娥大哭:“我没活路了。”
“你在李家只会连累两个孩子,你要真心疼孩子还不如趁现在离开这里。老爷夫人都说了,你的嫁妆全带走。要是换成别家,一脚把你踢出去再霸占你的嫁妆,你上哪说理去!”
安春娥哭着说:“离开这里我还能去哪?”
堂哥愁眉苦脸的劝道:“听我一句劝,现在也只能出家了。这才能保住你,也不拖累孩子的好办法。”
安春娥一听哭得更大声了:“我的命好苦啊,你们要逼死我啊。”
堂哥根本不听,转身出去了。
管家在说:“你就别哭了,这府里还算好的,老爷夫人好歹把嫁妆全还给你,再让你堂哥带你走。要是换成别人家,先把你的嫁妆霸占了去,再把你休了,你上哪讲理去?”说完也转身走了。
见了李旻和温夫人说:“老爷、夫人,我刚劝过了,现在也只能出家了。”
“出家?”温夫人感到意外。
“啊,娘家没了,婆家又和离了,自古以来这种女子唯有出家才行。”
李旻沉默了片刻,说:“这是你们安家的事,我们也不方便插手。这样吧,西城有个观音庵,那里清净,几十年前,工部有位姓赵的尚书,他的儿媳妇就在那里出的家。”
“那我再去跟她说说。”堂哥转身又去见安春娥。
见到安春娥,堂哥说:“老爷说了,西城有个观音庵,那里清净,你不如就去那里。等孩子们长大了,想你了,随时可以去找你。”
安春娥的命运完全交给别人摆布。
是死是活、是去是留,她自己根本没办法做主。
李旻派人去西城观音庵先打了招呼,下人回来说:“主持说了,她那里有空闲的屋子,随时可以过去。”
安春娥把这一切交代给堂哥做主,自己整个人呆呆的,像丢了魂失了魄。
堂哥眼看着李府的人帮着清点嫁妆。看着一箱子一箱子的嫁妆,堂哥哪能不眼红。
堂哥“好心”劝说:“这么多东西不能全往庵里送,你一个人也守不住啊,别让人诓骗了去,不如这样,这些贵重的先放我家,我和你嫂子先替你保管,等将来你要用的时候,再跟我要。剩下的你就带进观音庵里。”
哭的脸色发白的安春娥木然地点点头,堂哥跟李府下人说,这些东西先放着,到时候送我家去,我先替她保管。”
听闻此话,李府管家瞥了他一眼,冷冷地笑了笑,问:“哪些你要带走?”
随着安春娥堂哥地指点,李府管家用笔记一一下。
清点完后,李府管家去李旻和温夫人跟前说:“老爷,夫人,东西都清点好了,安家的那个堂哥说要把其中一部分值钱的送他家去保管。”
李旻说:“就按他的意思办吧。”
温夫人讪笑着说:“这东西要真送过去,恐怕是有去无回了。”
李旻淡淡一笑:“那也不关咱家的事,这是他们自己商量好的。”
李旻又对管家说:“派几个人把她和这些东西一起送去观音庵,路上不要出什么岔子。”
“是,老爷。”管家退出来就去指挥下人干活。
神情恍惚的安春娥在堂哥和李府下人的护送下去了观音庵。
虽然出了家,安春娥的日子并不好过。
没有人伺候,衣服要自己洗,饭菜要自己盛,生病了没人照顾,院子要自己扫。
食无肉,晨昏念经。
最终在三年后,安春娥郁郁而终。
得到安春娥死讯,堂哥堂嫂可是松了一口气。
三年里,安春娥的堂哥堂嫂早将她的嫁妆挪用了一多半,用来送礼和日常花销。为给大儿子娶媳妇又拿出来了一些当聘礼。
安春娥一死就更没人追究了。
不过自家二儿子在外面不务正业,多次索要钱财,夫妻俩继续拿安春娥的嫁妆填窟窿。
仅仅三年,被堂哥拿走的这些嫁妆就全部挥霍完了。
周围谁也不想把闺女嫁给安家二儿子,最后有人做媒从外地娶一个,夫妻俩拿出的聘礼比给大儿子成亲时少了很多,比起大儿子,这些聘礼显得廉价。
二儿子一直闹,把夫妻俩和大儿子一家都骂了,俩儿子也自此反目。
安春娥到死也没想到,自己被私吞的这些嫁妆引得堂哥一家鸡犬不宁。也算是让他们尝到了因果的滋味。
在这几年里,李友珍再娶汤氏。
李友珍和新妻汤氏在哥嫂面前相当客气,二婶那边也和颜悦色,堂弟李必珍在他俩面前再也不敢放肆,对于其他亲戚,来了也都是懂规矩的老实人。
而李颂之夫妻俩这几年在李府可以说是自带长子长媳的威风。
明明跟大家依然和和气气的,可府里上上下下看到的却是他俩“不怒自威”的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