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蟋蟀老爷斗蟋蟀

在凤阳一代,有位知府叫尤立州,这位尤知府刚上任时还算勤恳,治理过水患、修过桥铺过路、安抚过流民,自认政绩突出,没过几年就开始贪图享乐。

这些年来当地乡绅富商纷纷献上古玩字画,银两珠宝来讨好他,他也来者不拒。

可好饭也有吃腻的时候,时间长了渐渐生出无聊之意,总想寻摸点乐子。

最近两年突然迷上了斗蟋蟀,为了养好蟋蟀命人制作小巧精致的蟋蟀笼子,这还算是便宜的玩意儿。他主要是毫不吝啬地花钱找人四处捉蟋蟀。

有乡绅刘彝,花大钱买来一只绘着蟋蟀的彩盅,把它献给了尤立州。

尤立州看着彩盅“啧啧”称赞:“难得啊。这东西哪来的?”

“有个大户人家落魄了,最近急着用钱,我就买下来了。”

尤立州瞪大了眼睛问:“花了不少钱吧。”

刘彝一脸不在乎:“只要老爷您能看上,多少钱也只是小意思。”

尤立州假惺惺地说:“那怎么行呢,平白无故的我怎么能收你的东西呢,你还是拿回去吧。”

“老爷,您就放宽心收下,这事儿我不说,您不说,也就没有别人知道了。”

尤立州眯着眼说:“要不这样吧,东西就暂时放在我这,我替你保管,你什么时候想要了,随时过来拿走。”

尤立州找了个好借口,刘彝大喜:“这东西放在老爷这里比放在衙门还安全,小民哪有不放心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刘彝前来拜访,尤立州正趴在桌子上斗蟋蟀。

刘彝也不敢惊动知府老爷,就站在旁边悄声看。

两只蟋蟀犹如头角相抵的牛,互相对峙,刘彝只看着尤立州挑唆其中一只:“快上去咬它啊,快咬啊。”

那只被看重的蟋蟀果然没有辜负尤立州的期望,它先是前足撑地与另一只头对头抵角相顶,又闪转、腾挪,寻找反扑的机会。

机会终于等到,它突然两腿一蹬,将对方撞翻,然后扑上去缠斗、啮咬,直接将另一只咬的断须折足。

小小的盆儿,成了蟋蟀们生死角斗的沙场。

看着另一只挣扎翻滚的蟋蟀,刘彝喊了一声:“咬的好。”

尤立州这才注意到刘彝,自豪地说:“怎么样?”

“好,老爷养的蟋蟀果然是极品。”

刘彝拍着马屁。

“不过,小民听说还有更好的。”

“在哪呢?”

刘彝告诉尤立州:“老爷,如果你想要最好的蟋蟀,我知道一个地方,听说皇陵附近那一片出产上好的蟋蟀,色如琥珀、声如响雷;前腿如钩、后腿长满狼牙刺;踱步如虎巡山、撕咬如饿虎捕食。越是皇陵里面的越凶狠。老爷可以找人去捉几只,实在不行花几个小钱让当人去捉。”

说的尤立州心里直痒痒,于是尤立州就派人去皇陵一代花钱找人捕捉蟋蟀。

为了赚钱,皇陵附近的人四处翻找,有些胆大的夜晚翻进皇陵里捉蟋蟀。

一时间当地百姓便给他取了个绰号叫“蟋蟀老爷。”

被派去的人两手提满了蟋蟀笼子回来了,见了尤立州说:“老爷,这都是您要的,您瞧瞧。”

尤立州打开这些笼子一个一个细瞧,嘴里说着:“这个太小了,这个太弱了,这个是不是得病了?还有这个,叫声都不对劲,像是咳痰不出来似的。”

最终尤立州只挑了五六只留在家里。剩下的全扔在地上,跟下人说:“去,把剩下的全扔掉。”

无公务之时尤立州就在家斗蟋蟀,小妾在旁边端茶倒水扇扇子。

一只头部黑色、体型壮硕的蟋蟀像一只觅食的饿虎一样扑向另一只蟋蟀,因为力气大,按住对方就咬,对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被咬断了一根须子,咬断了一条腿,落败的那只能拖着残躯四处躲避。

看到那只蟋蟀被咬翻,小妾就在一旁叫好,说:“老爷眼光真不错,这一只就像是得胜的将军。”

尤立州在一旁说:“你还真说对了,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虎贲将军’。”

“哎呀,老爷这名字取得真好。”

尤立州玩得不亦乐乎。

因为卖蟋蟀赚了钱的人,让周围的人眼红,于是捉蟋蟀的人越来越多。

有人戏言,哪怕皇陵坟头上长了草,也要上去抓蟋蟀。

渐渐的,皇陵附近开始出现打架斗殴之事,都是为了抢夺蟋蟀而大打出手,有人被打破了头,有人被扯碎了衣服,吃了亏的总归不服,有人跑去告官。

王知县这才知道已经有不少人为了找蟋蟀私闯皇陵。

这还得了,王知县命人拘捕了几个抓蟋蟀的,每人赏了一顿板子。

挨打的人纷纷嚎叫着:“这都是给尤知府抓的。”

而王知县此刻也才知道,尤知府原来有这么个爱好。

王知县警告他们:“从今往后谁要是再敢在皇陵附近抓蟋蟀,就让你们挨板子吃牢饭,更不准把尤知府扯进去。尤知府乃是朝廷命官,谁要是出去乱说话,就小心自己的小命。”

挨了打,又遭到警告,这些抓蟋蟀的纷纷求饶,表示已经长了记性,再也不敢违抗官府了。

因为尤立州玩蟋蟀惹出的祸算是被王知县给压下去了,但尤立州自己依然在制造麻烦。

某巡抚很欣赏一位名叫吕懋的举人,在这位巡抚的举荐下,年轻的举人进府衙成了经历司经历,每日处理往来公文。

一个举人得到巡抚赏识进府衙办事,进士出身的尤立州根本就瞧不上他,平时相处间多用冷言冷语针对他。

时间久了吕懋心内就憋着一股气,可谁让人家是自己的上级又是进士出身呢,高自己一头,自己就得服软。

想想还是咽下这口气吧,毕竟自己的贵人已经被调走半年了。

棘手的民间诉讼、地方豪强欺压百姓,哪一个都得府衙出手。尤立州虽然刚上任那几年也十分勤奋,但最近几年,无论是办案还是治理,多是依靠属下处理。他的执行力不足也导致出了一次又一次的岔子。

上级出了岔子总得找人替罪,吕懋刚来一年多,多次要他代为受过。

一次,尤立州想要压下某个不利于自己的公文,但吕懋秉持朝廷流程,非要按规章办事。

这事让吕懋感觉很棘手,如果包庇尤立州,被朝廷发现自己也要被处理。不包庇吧,尤立州又要欺压自己。

吕懋犹豫不决,尤立州见他几日没处理,很不满意,开始找茬。

尤立州有的是办法治理他,他将一箱子积压了几年的、账目混乱的陈年卷宗交给吕懋:“你既得巡抚赏识,定有过人之处,这些公文账目就交给你,七天内必须梳理清楚。”

毕竟年轻,还不完全熟悉官场的弯弯绕,吕懋不服,当场据理力争。

他的不愿驯服得罪了尤立州,尤立州骂他办事不力、顶撞上级,扬言要将他告上去撤了他官职。

之后就不准他接触任何公务。

吕懋妻子何氏赶紧跑回娘家,恳请父亲想想办法。

何岳在家思忖了半日,似乎想到了什么办法,叹气说:“也只能这样了。”

何岳带着女儿赶了一天路程回到吕懋住处。

吕懋把整个事情的经过详细讲了一遍,何岳教育吕懋:“你呀,还是太年轻了,即使不是你的错,你也得认下。”

“凭什么!”吕懋不服。

年轻的女婿不知官场险恶,何岳以长辈的身份告诉他:“官场自古以来就是这样,考场上披荆斩棘好不容熬出头,当了官自然要把威风抖一抖,不拿你们这些下级、年轻人摆架子还能上哪撒气去?我祖父当年也是当官的,我从小就听他讲官场上的人情世故。”

吕懋依然不服:“那我们这些年轻人就没有出头之日了吗?”

“谁说的,想要在官场上站稳脚跟,要么有能力,得到天子赏识,就能步步高升。要么就要学会在官场经营自己,得到上级赏识也很重要。”

说罢何岳把盒子放在桌子上,打开一看,是一柄玉如意。

何岳拿出来让吕懋看看。

那玉如意可是用上好的料子雕琢的,吕懋双手接过仔细看看,忍不住夸了一句:“好温润的玉啊。”

何岳说:“再好的东西也要用在该用的地方,把这东西送给你的上级,也许你就没事了。”

岳父说要把这么好的东西送人,而且是要送去尤立州家中赔礼道歉,吕懋十分不乐意。

吕懋连忙制止岳父,说:“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能因为我就送人。”

“年轻人你要听劝,该低头就要低头,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让你回府衙正常的办公事,保住你自己的位子要紧,以后的事慢慢来。”

吕懋十分感动,“爹,我欠您的恩情一定会还的。”

“你要记得‘以退为进’,无论如何你要先坐回你的位子上。你还年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官场上就看你有没有本事爬到人家头上。有那本事再处理个人恩怨,没本事就老老实实在人家跟前低头做事。”

何岳将玉如意放入盒子里,说:“走吧,带我去他家。”

翁婿两人带上玉如意就去尤立州家中赔礼。

何岳到底是知道一些官场客套的,尤立州拿着玉如意仔细端详,何岳在一旁尽说好话,顺带着再拍拍尤立州的马屁,尤立州自然十分受用。

喜笑颜开的尤立州也不想再“追究”吕懋的责任了,对着何岳说:“他还年轻,犯了错能知道悔改就行,这也就是我能替他擦屁股,换成别人早就告上去了。”

何岳陪笑着说:“老爷说的是,我这女婿太年轻了,他以后还得靠您指点指点,不然哪天他一头撞上南墙后悔也来不及了。”

尤立州冷笑一声:“呵,光靠我指点是不行滴,还得看他有没有那个眼力见儿。”

何岳朝着吕懋一使眼色,说:“还不赶紧跟老爷赔礼。”

吕懋此时也学乖了,双手行礼说:“府公,之前是属下太莽撞,做错了事不知悔改,如今知道错了,还请府公高抬贵手。”

尤立州:“以后还得看你的表现,别让你岳父失望。”

吕懋赶紧接话:“一定一定。”

此次危机被摆平了,回到家里吕懋心中依然难以平复。

何氏端来一杯茶,劝他:“这次算是长了见识,屈居人下就要看人家的脸色行事。话又说回来,不管做多大的官都有上级压着,就是做到一二品,那上面还有皇上呢。”

吕懋苦笑一声:“你说得对,我得先把眼下的事做好。”

何氏:“想明白就好,以后别钻牛角尖就行。”

自此以后,吕懋算是成长起来了,在尤立州跟前说话总是顺着他的意,衙门里有什么事了他也鞍前马后。

没过几日,又出了事。

有富商王疾抢占民田,被告到王知县那里,知县判决富商必须归还民田,富商不从,知县派衙役将富商抓起来关进大牢。

王疾之子在大牢探望时,焦急地说:“爹,要不咱就把这些地还了吧。”

王疾并不急,说:“这些地我早就看中了,哪能还回去。”

“你要不换回去,就得一直在大牢呆着。”

王疾淡定地说:“按我说的,你去找尤知府。”

王疾之子火速跑到尤立州家中求情。

尤立州斥责道:“你们抢占民田还有理了?让你们归还就赶紧归还,再不老实就要挨板子,那个王知县我是知道的,手段一向狠辣,到时候各种刑具给你爹用上,还要不要命了。”

王疾之子“咕咚”跪下,哀求说:“知府老爷,您就发发慈悲吧,我爹经不起打呀。”

说着让下人把东西递给他,在尤立州面前他打开包袱,露出一只精美的玉制蟋蟀盆。

王疾之子在尤知府面前双手捧上蟋蟀盆,尤立州两眼一亮,接过蟋蟀盆仔细观摩起来。

尤立州摸索着玉制蟋蟀盆说:“这盆不错啊。”

王疾之子说:“这是用上好的玉做的,温润沁凉,您用来斗蟋蟀再合适不过了。”

尤立州爱不释手,嘴角一笑:“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舍得给我?”

王疾之子接着说道:“老爷,我爹听说您和宣宗皇帝有一样的爱好,就特地找人做了这个,宣宗皇帝当年都没用过玉盆呢。我爹本来打算在您过寿的时候送过来的,这还没来得及呢,就被王知县抓了。”

尤立州手里捧着玉盆没说话,一边仔细观赏一边说:“这东西确实好,可是最近总也找不到好蟋蟀了。”

王疾之子并不关心尤知府的蟋蟀,只关心他爹,他恳求说:“老爷,我爹的命就用您一句话就行。”

“你爹把民田还回去不就行了。”

王疾之子急忙辩解:“我也是这么说的,这我爹他不想啊。”

“不想还回去,还不想坐牢,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王疾之子怯怯的问:“还有没有其他办法?民田不用还回去,但是人一定要放出来。”

“这样吧,你爹愿意出点银子给人家买下这些民田就行了。”

“可他们不愿意卖,我家之前给过价,他们不愿意。”

尤立州问:“给了多少?”

“五两。”

尤立州一瞪眼:“才五两,这也太少了,你们还真是在抢。一块烂地给五两也就罢了,民田哪能给这么少!”

“他们的地不好,要不了好价。”

“别跟我装糊涂,不是好地你们也不能要,这样吧,你们先回去,我再想想办法。”

“行行,我这就回去,还请知府老爷跟知县老爷通融通融。”

尤立州漫不经心地说:“到时候按我说的办就行。”

说着把自己的办法讲给王疾之子,王疾之子一边听一边点头。

王疾之子回去后,去了衙门大牢跟他爹说:“知府老爷说咱们出点银子买了这些民田,他再想办法,这事大概就能成。”

王疾不同意,儿子伸过嘴去,凑到王疾耳边把尤立州地办法讲悄悄讲给他听,然后说:“到时候就按老爷的意思办就行。”

王疾一盘算,赔点银子也不算什么,只要这些肥沃的良田能彻底归自己所有就行,于是点头答应。

这一日尤立州亲自来到衙门,王知县前来迎接。

喝茶之际,王知县问:“不知尤知府有何事?”

尤立州不紧不慢地说:“最近听说有人占用民田不肯归还?”

“是有这么一回事,当地一个富商叫王疾,占了民田不肯归还,下官已经将他关进大牢。”

尤立州:“我看不必关起来,他既然强占民田,就让他出点银子买下这些民田。双方和解就成了。”

王知县有些犯难:“买下民田?这些民田都是百姓祖祖辈辈传下来养家糊口的,人家要是不肯卖也没办法,更何况他就是想低价买地,相当于白得人家的东西。”

尤立州立刻翻脸:“不肯?你是这一方父母官你会没有办法?他现在被关起来了,肯定已经想明白了,命比钱重要,他肯定愿意出银子,到时候他拿钱买了这些民田,当地老百姓拿了钱也就不计较了,再说了,当地沿河有些淤田再分给他们一点就行了。”

王知县皱着眉:“可老百姓就是想要回自己的田地怎么办?再说了,按朝廷律法,这些淤田是要分给家贫困苦的人家的。”

“王知县,我是在给你出主意调解当地这些富商和百姓的矛盾,没有让你触犯律法。”

王知县此时只能压低姿态说:“那下官也就只能这么办了。”

“你去把那个富商王疾押过来,再把那些百姓叫过来。”

王知县无奈,只能让衙役把当地被抢走田产的百姓王甲叫过来,又把富商押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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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相逢锦衣时
连载中岁岁重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