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深处，门窗紧闭的房间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死寂般的压抑。张飞洋躺在床榻上，面色灰败，嘴唇干裂，眼窝深陷，整个人瘦脱了形。自从江铭死在他手术台上、江馨晕倒在他怀中之后，他便被父亲强行带回府中，严加看管。一场盛怒下的家法，皮开肉绽的伤痛尚未愈合，更致命的是他心死如灰，连日来水米不进，任凭家人如何劝说、威胁，他只是紧闭双眼，一言不发，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一点点耗尽。
张启鸿每日来看他，看着弟弟日渐枯萎的生命体征，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父亲张世尧铁了心要快刀斩乱麻，断绝他与江家的一切关联，甚至已经暗中打点好关系，准备强行将他送往香港“休养”，远离武汉这是非之地。
这天清晨，天色未明，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张府后门。两名身强力壮的家丁走进房间，欲将虚弱不堪的张飞洋扶起。
“二少爷，得罪了，老爷吩咐，送您去机场。”家丁低声道。
张飞洋猛地睁开眼，那双原本清亮的眸子此刻布满血丝，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他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挥开家丁的手，声音嘶哑如同破锣：“滚开！我不走！”
“飞洋！”张启鸿闻声赶来，看到弟弟挣扎的模样，痛心道，“你别再任性了！去香港是为了你好！离开这个伤心地，时间会冲淡一切！”
“冲淡？”张飞洋死死盯着兄长，眼中是刻骨的悲愤和绝望，“大哥，那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是江馨唯一的哥哥！死在了我的手上！你让我怎么冲淡？我哪里也不去！我要见江馨！我必须见她！”
“你见她又能怎样？！”张启鸿压低声音，语气焦灼，“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改变不了什么！见她只会徒增痛苦，让她更恨你！也让父亲更恼怒！你非要逼死自己，逼垮这个家吗？”
“没有她，我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张飞洋惨笑一声，眼神决绝，“你们今天若是强行把我绑上飞机，我就从飞机上跳下来！或者，我现在就死在这里！”他说着，猛地抓起床头柜上那把用来削水果的小刀，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刀刃触碰到皮肤，一道细微的血痕瞬间渗了出来。
“飞洋！你疯了！”张启鸿吓得魂飞魄散，冲上前想夺刀，又怕刺激到他。
“二少爷！”家丁也慌了神。
张飞洋的手稳得出奇，尽管身体虚弱得摇摇欲坠，但那眼神中的决绝却让人毫不怀疑他会说到做到。他死死盯着张启鸿，一字一顿：“让我见江馨一面。只见一面，说几句话。之后……是生是死，是走是留，随你们处置。”
张启鸿看着弟弟颈间那道刺目的血痕，看着他眼中燃烧的、近乎毁灭般的执着，心中天人交战。他深知父亲的命令不容违抗，也明白让飞洋再见江馨风险极大。可是……如果此刻强行带走他，以飞洋现在这种精神状态，恐怕真的会做出极端之事……那将是整个张家无法承受的后果。
良久，张启鸿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他挥挥手，示意家丁退后几步。
“好……我答应你。”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无奈，“让你去见她。但只有半个小时！而且，我必须在场。见过之后，你必须乖乖听话，离开武汉。这是底线！”
张飞洋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晃，手中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脱力般地靠在床头，剧烈地喘息着，颈间的血痕格外醒目。他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角无声滑落，是谈判成功的虚脱，也是即将面对江馨的巨大恐惧和悲痛。
“谢谢……大哥。”他声音微弱。
张启鸿立刻叫来医生给张飞洋处理颈上的伤口，又强行给他灌下一些流食和温水。张飞洋如同木偶般任人摆布，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不知在想什么。
半个小时后，一辆轿车驶向江馨为江铭设下灵堂的那条冷清街巷。车停在巷口，张启鸿率先下车，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让家丁扶着虚弱不堪的张飞洋下来。
张飞洋几乎站不稳，全靠家丁搀扶。他脸色苍白如纸，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新换的衬衫领口下，还隐约能看到包扎的纱布。但他那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巷子尽头那处素幔低垂的门口，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渴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灵堂越来越近，死寂气息扑面而来。张飞洋的心跳得像擂鼓，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终于要见到她了，在经历了生死相隔、家族阻挠、以命相搏之后。可他该如何面对她？该如何解释充满“意外”的手术？该如何承受她可能有的怨恨和泪水？
家丁搀扶着虚弱不堪的张飞洋，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那处素幔低垂的灵堂门口。每靠近一步，空气中香烛和悲伤的气息就浓重一分。张飞洋几乎全靠家丁架着才能移动，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
张启鸿示意家丁在门口等候，自己先一步轻轻推开了虚掩的门。
灵堂内，江馨一身素缟，背对门口跪坐着，正默默向火盆里添着纸钱。听到开门声，她缓缓回过头。
四目相对。江馨看到被搀扶着的、虚弱到几乎站立不稳的张飞洋时，瞳孔猛地一缩。他瘦脱了形，衬衫领口下隐约露出包扎的纱布，唯有那双望着她的眼睛，盛满了痛苦和愧疚。
“江小姐，”张启鸿低声道，“飞洋坚持要来道别。”
江馨的目光从张飞洋脸上移开，重新投向哥哥的遗像，声音平静得没有波澜：“有劳张大哥。飞洋，你也来了。”
这平静的疏离比任何指责都更让张飞洋痛苦。他挣脱搀扶，踉跄着扑倒在灵位前，颤抖着上香。随后转向江馨，泪水汹涌而出：
“馨儿……对不起……我没能救回江铭哥……我对不起你……”
江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依旧没有看他，只是盯着火苗，用抽空力气的语调说：“飞洋，不用道歉了。我知道你尽力了。这个世道，想让人死，有的是办法。不是你的错。”
她终于看向他，眼神里没有怨恨，只有深不见底的悲凉和决绝：“我接受你的道歉。我哥……他也不会怪你。”
张飞洋眼中刚升起一丝希冀，却被她接下来的话彻底击碎。
“但是，我们……到此为止吧。”
“我没办法……再像从前一样面对你了。每次看到你，我就会想起我哥……想起那些‘意外’……我过不去心里这个坎。”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学校要南迁了，但我不会跟着去。我已经托人联系了在江南的姑母，过几日，料理完我哥的后事，我就去江南，投奔她。”
“江南？”张飞洋如遭雷击，挣扎着想站起来却一阵眩晕，“不！馨儿！你不能一个人走那么远！让我照顾你！”
“你照顾不了我，飞洋。”江馨打断他，语气平静却斩钉截铁，“你也身不由己。你们张家……不会同意的。况且，我也不需要了。”
她站起身，掸了掸素服上的灰尘，动作缓慢而决绝：“谢谢你来看我哥。也谢谢你……曾经待我那么好。就此别过，各自保重。”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内室的门。
“馨儿！不要！”张飞洋发出绝望的嘶吼，想冲过去拦住她，却眼前一黑，猛地向前栽去！
“飞洋！”张启鸿惊呼抢上前扶住他。
江馨听到身后的动静，脚步顿了一瞬，肩膀剧烈颤抖，但没有回头。她伸出手，缓缓地、坚定地关上了内室的门。
“砰。”
一声轻响，隔绝了两个世界。
灵堂内，香烛无声燃烧，映照着张启鸿怀中彻底失去意识的张飞洋，和他颈间纱布上渗出的刺目鲜红。一门之隔，走向江南的决绝背影，与晕厥在灵堂的破碎身影，似乎为这段乱世情缘划上了休止符。
[竖耳兔头]来了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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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决绝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