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到那种“全民公敌”违法犯罪几乎百分之百塌房的地步，这世界上对于当事人昏天黑地日月无光的污蔑也不过是普罗大众忽略掉的成千上万条信息之一，无足轻重。
更何况苏凌经历过相较于他的粉丝体量来说曾经数次大规模的狂风暴雨、侮辱攻讦，若说这点不痛不痒的污蔑就能让他如何挂心，也实在是诙谐。
圈子里那些当面的拜高踩低、侮辱轻蔑哪一项不比这等毛毛雨来得万箭穿心？
苏凌刚刚挂断和温和明的视频，对于对方询问是否帮他公关的好意表示了感谢与拒绝，这边热搜就赶在午夜之前掉了下去。
来得莫名其妙，去得也莫名其妙，酥糖们倒是松了口气，毕竟她们澄清得吃力，有些人一眼看过去分不清是黑水军还是路人——
黑水军就算了，有些路人的智商，大概也没进化到能够理解演员，尤其是配角，在没有自己的戏份和剧组打过招呼后，有进行其他任何工作的合法权利。
跟这些仿佛生来把脑子落在了娘胎里、浑身上下只长了一张嘴的人说话，应付他们莫名其妙义愤填膺的造谣传播，心梗得要折寿。
这种词条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长时间挂着会给看到的人留下一个有关于苏凌的负面印象。
小姑娘们也都没什么经验，知道苏凌单打独斗的不容易，天天战战兢兢地维护着苏凌的好口碑，一点都不想往黑红那条路上走，看到有那么多人胡说八道，诋毁自己喜欢的人，自然会觉得天都塌了。
苏凌拢了下有些散的浴袍领口，上线临时发了个手势舞安慰粉丝，想起温和明磕磕绊绊地透露的信息，基本上更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从他上次摊牌自己听到了那几句话后，温和明似乎就有些太过谨小慎微了。
苏凌都已经看到了温和明绞尽脑汁地想在不显得过界的情况下把信息传递给他，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又生怕他吃亏的模样。
按理说，以苏凌一贯体贴的性格，这会儿就该善解人意真诚感激了——毕竟不是真心担忧又在乎，谁会这样面面俱到还生怕惹得他不高兴？
对于真心这种东西，苏凌向来珍视。
可不知怎么回事，在温和明这儿，他就莫名很喜欢看温和明这样苦思冥想，不自觉地就这样打完了整个视频。
仿佛他将这辈子所有的任性和恶趣味都留给了温和明一样。
苏凌惯于剖析自己，一时间都没想到自己得出了这个结论，茫然地摸了摸心脏，是一种格外陌生的感觉，有一丝雀跃，更多的却是翻涌与不知所措。
他似乎知道这代表什么，却本能地不愿意去多想，只好拼命地将思绪挪到别处。
到了这个时间，第二天又是要早起开启一天的录制，现在接着研读剧本或是修改歌词也不现实。
苏凌难得心如杂草，无论如何都没法专注，关了灯也没法入睡，无意识地将手机上的app滑来滑去。
等到他忽然被屏幕亮起的白光光晃得眼睛一阵难受，才发现自己点开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图标。
屏幕上跳出了账号登录界面，苏凌的手指摩挲着停在了半空中。
自从十八岁那年之后，他再也没有登录过这个软件。
当年浓郁得如同毒液一样的恨意与疯狂能够在数年后退却，可唯独这一点偏执却让他避之不及地封存。
或许也不能称之为避之不及，只是它大概也代表了当日处境的一种精神摧折，虽然也很没有道理。
最初的几年他情绪颇为激烈地将一切相关的痕迹斩断，于是这种太过激烈的伤痛没来得及像是他个人的蜕变一样日趋平和圆融，在记忆中越是搁置风化越是深不见底。
于是望而生畏。不过如今……苏凌深吸了一口气，活像是个老花眼又反应慢的老爷爷。
八位数的账号，六位数的密码，他输入得五味杂陈缓慢非常，却又坚定流畅清晰非常。
像是在用七年的演艺生涯在填补着那刻意掩盖却仍旧遗留着深可见骨的裂缝。
大概也是来自灵魂最深处十八岁的年轻人留着不肯愈合、不知道在坚持着什么的最后一点执拗的纪念。
如今他年近三十，终于选择也正巧有了容霜凛这个机会，肯直面这一点在心中幽暗深邃的密地，与十八岁满身孤僻戾气的苏凌遥遥相望。
手机叮的一声，跳出了一条提示，苏凌眯着眼睛尽量降低刺眼程度，这才看清。
“亲爱的霓裳非梦，距离您上一次登录已有4253天，欢迎回来。”
4253天，将近十二年，他斩断所有软弱寄托一意孤行、险之又险幸运之至没有走上歧途的生涯。
信息栏提示着999 ，不用看都知道必定是他自己当年钻牛角尖杠精似的丰功伟绩招来了多少反驳。
过了十二年，早就物是人非，这个居然还顽强存在着的论坛版面也翻新了。
苏凌废了点力气才摸清楚它现在的布局，找到了娱乐板块，点进了明星小组。
十二年前，他最后开了一栋楼，洋洋洒洒上千字，大意是：“霓姐爱鸣玉这个角色爱得这样死去活来，审美跳崖至此，我无法接受。”
他戳进自己这句话的回复，本以为这句话都能成为古董陈列了，可定睛一看，最新回复：三天前。
三天前……嗯，云薇霓当天再一次获得了影后，苏凌想他大概知道了这最后一条回复是什么内容了。
“每年必备，洛阳铲永恒不变的节目，让我们再一次看看这位破防兄台的豪言壮语。这些年你屡屡咬着被角看霓姐获奖的时候，记起这条酸言酸语，恨得眼睛要滴血了吧。”
在心里梗了这么久大概常人都无法理解的心结就这样大喇喇地摆在眼前，之前哪怕是听到类似的题材都会应激，这会儿他居然能平平静静地看下去。
果然还是要直面啊，苏凌知道，他现在看这些毫无波澜大抵是因为在这十二年内，这个答案终究要由他自己来给，而不是寄托在别人身上了。
他不由得失笑，正要关上论坛，却忽然收到了一条新回复。
有事叫爷爷：“楼主说得倒是也没错，霓姐现在获奖是她自己的演技好，也遇到了好的电影角色，用她现在的本事给一个八百年前的low剧角色背书，这叫什么道理。”
有那么一点似曾相识的id携带着来自秋雨的寒凉与萧瑟闯入了他的鼻翼，扣开了他之前就蠢蠢欲动的记忆之门。
他落座在一群热火朝天的高中男生旁边，帮战的热烈丝毫没能融化他心中的冰霜半分。
他开机时，手上绷出了道道青筋，旁边的男生都仿佛听到了来自主机不堪重负的“嘎吱”一声。
高中男生从来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尤其是会从学校翻墙出来偷偷溜进网吧的，大概个个都是一本行走的校纪违纪大全，当即就要给这走路都晃悠的扫兴病秧子一拳。
就在这时，苏凌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从他身上经过，又漠然恍若无物地挪回了电脑上。
游戏打得正是热火朝天，那男生却被那轻飘飘的一眼看得冰寒四溢，那眼珠过于黑了，黑得映不出世间任何存在，像是个异种。
苏凌穿着夹克，男生从侧面分明看到了他的内搭是一件病号服，两颊消瘦得凹陷下去，颧骨支离了起来，打下了一片青影，活似小说电影里毫无人性记忆的千年僵尸，受天地之气召唤，在此时机诈了尸。
而学校旁边，正是全市最好历史也最悠久的医院。传说，从前，医院和学校的整片区域都是乱葬岗，而医院中枉死于手术台上的病人，魂魄不散，尸骨不焚。
男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网吧，苏凌无意管一个寻衅未成的小屁孩，脑海中那本能浮现的一套擒拿烟消云散。
三十天，他才刚刚能够勉强下地，私自拆了护具，他前一天刚刚和护工结了费用，于是他躲开了熟悉的医生护士，溜出来也没人管他。
苏凌虽然作死很有一套，有意放纵过分汹涌的暴戾，但也暂时没有寻死的爱好。
他的身体在这样的情况下撂倒一个膘肥体壮的男生确实有些危险，对方现在跑了正好，以免自己被键盘声烦得心生恶念，把人砸进医院。
他现在可没法赚生活费医药费，也没钱换新手机新电脑——在医院里他容易控制不住把手机和笔电砸了，非要网吧的机械键盘才足够发泄他胸中的暴戾。
他熟门熟路地登上了论坛账号，噼里啪啦的敲击声几乎盖过了对面狂暴开团的男生团，每个新来的顾客只是远远看一眼就自动避开了他附近的位子。
他胸中仿佛燃烧着亘古的怒火，带着孤注一掷的不羁与叛逆，在整个童年少年时期都将与命运周旋贯穿始终，在此刻终于被命运击碎傲骨与未来时，却不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非要将最后一点念想支撑亦或是枷锁燃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