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看来,苏凌疲于奔命,明明日子过得好好的,非要把自己逼成伤疲之兵,基本上是疯了。
减脂餐加过度疲劳加伤病反噬,基本上是猝死见阎王的标配,就连梅筠枫都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苏凌,撂下一句莫名其妙的“想见我随时,不用这么急切地作死”。
鉴于梅筠枫也不是第一次莫名其妙,苏凌也只是付之一笑,只当自己有什么不曾参悟的真谛。
不过相较于周围所有人一副如临大敌、仿佛他马上要去往西天极乐的紧张模样,苏凌自己却有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和他复健数月之后终于将身体的自主权完完全全地拿回手中、扛过了命运又一次深重的恶意时差不多,却反而多了更汹涌澎湃的激情与活力,也更加的释然宽阔。
他听到自己的灵魂从层层锁缚中终于舒展开来的长吟,于他人而言微不足道,于他个人而言惊天动地:他曾经锁住的不止是古典舞、混乱与偏执,更是自己极致激烈酣畅淋漓的本性。
他放得克制,收得也乏味,又时时陷入着执着纠结的叩问之中,直到近来才豁然开朗,发觉即使是这样,他也依旧沿着懵懂的本能走上了自洽的道路。
如今一切都水到渠成一般,那汹涌出闸的洪流在无垠的海面之上激起层层浪涌,不仅不曾将船只打翻,反而承托着那一艘满帆之船乘风破浪。
一时之间分不清因果,回望之时也大概只是感慨于一切似乎都是逻辑使然,是最合理的安排,到如今依次落成了最严丝合缝的链锁闭环,让他成为了如今的苏凌。
他清晰地听到了灵魂与筋骨一并舒展的声音,整个人都处于了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精神抖擞,连带着对温和明都放纵默许了许多。
此人之前一面对着董安易人模狗样义正辞严地来了一通“我不炒cp”之光风霁月的演讲,显得多像个正人君子似的,转头就毫不避讳地和温和明同进同出,放任温和明“粘”在了他方圆十米之内,惹得所有人都由衷地感慨一句“二位老师的关系真融洽啊”。
苏凌已经做好接受董安易盘问的准备了,这会儿他的底气与心气都如同他的野心一般蓬勃成了承天启地的天柱,俨然地球都装不下他、要将目光落在宇宙之外一样,区区感情,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哪怕一旦暴雷,他的声名舆论大概会遭遇迎头痛击。
可那又怎么样呢?当一个人的目光能够跨越千山万水时,无论旁人有什么揣测,浅滩边几个浪花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可诡异的是,董安易这位护犊子老父亲之王,看他们的目光愈发诡异笃定,仿佛明晰了什么前因后果,又下定了什么决心,居然视若无睹,甚至有意地回避,给他们创造二人空间似的。
凭借着丰富的经验与精密的逻辑,苏凌本能地觉得董安易这位人才,居然没对温和明这妄图偷白菜的江洋大盗喊打喊杀,必定是把思维发散到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境界,堪称恐怖片的地步。
但另一方面,苏凌正“志得意满胸怀天下”,觉得穷极人类的想象力,也不会把他和温和明联想得比实际更加惊世骇俗了。
或许董安易是被温和明每晚悬梁刺股地陪他熬鹰打动了;抑或是董安易终于发现自家艺人已经要踏入大龄剩男的地步了,因此干脆已读不回顺其自然了,对于性取向也更是不在意了。
能够用逻辑解释清楚的推测和动机,苏凌基本上默认其发生的合理性,想了下两种可能,倒也都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在这样灵感迸发紧锣密鼓的时候单拨出一段时间来玩什么形式主义的“谈心”,一切自然而然就是最好的安排,便也轻飘飘地放弃推理他经纪人反常的配合了。
当然,在不久之后,一地鸡飞狗跳,苏凌不忍直视地拍上了脑门,及时自省,千山万水固然悠远辽阔,脚边的水花同样能直接把人打个跟头。
苏凌十分舒适地享受着温和明细心的投喂——他细不细心不要紧,他的助理都是个顶个的好手,杀人放火毁尸灭迹生活琐事一条龙全包,总归贴心得苏凌几乎要乐不思蜀了。
而钟巧珩也带着一张拉了能有二尺长的威严脸狠狠地把变态老板剜了个千刀万剐后,在董安易果然如此的诡异神色中临时加入了苏凌的团队。
嗯,董安易的信任与放权苏凌依旧有些诧异,不过董安易一向没什么专权自大的臭毛病,不然也不能让苏凌独断了这么些年。
这位对于自己的能力一向有十分清晰的认知,也乐于求教,那么在面对果断利落到有些杀气腾腾的钟巧珩时,被压制乃至自愿送上决策权也是情理之中的。
苏凌不知道董安易一脸敬畏地领着钟巧珩出去“会谈”了一圈的结果如何,总之看钟巧珩被变态老板祸害反抗不了就只好转头祸害别人的模样,整个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女王气质,董安易看起来已经要跪下叫亲娘了,嗯,约莫着是所向披靡的。
苏凌过往资本微薄,将谦和姿态与天衣无缝做到了极致,属于圈内老好人,而董安易又并不是什么厉害的性子,因此是十分好拿捏的软柿子。
这固然会导致他对于被欺压习以为常,但另一方面也算得上是自保之策,不至于太过显山露水,当了被枪打的出头鸟。
说得不好听,叫棉花窝囊;说得好听点,叫韬光养晦。不过最近,苏凌愈发感觉到那一条他等待的激流已经开始蓄力,即将到来。
被汗水浸湿打绺的头发落在了眼前,被挺翘的睫毛挡住,不过依旧遮住了被音乐舞蹈洗练得愈发锐利的眼眸。
当机会到来之时,锋芒毕露也未尝不可,他这一辈子最不缺少的就是孤注一掷从头再来的勇气与毅力。
或许他天生就是一个疯子、赌徒,十二年前一个满心偏激阴鸷的年轻人遭逢巨变放手一搏的激烈,十二年后当他小有资本时依然敢一往无前地恣意妄为。
他能力范围内能抓住的最渴望的机会,都是要咬定不放的,他不肯再屈从于任何将就、退缩与逃避了。
随着这几天苏凌的松口,温和明见缝插针,十分缺德地在元旦前将沐辰岚召唤到了剧组。
在这位姑娘私下的“巫蛊之术”中温和明已经下地狱了多少次不好说,总归这牲口命硬得比剧组搭的钢架子还□□,看起来还能再奴役她个几十年直到法定退休年龄。
于是苏凌的待遇也从减脂餐又重回了色香味俱全的减脂养生餐。
由奢入俭,再由俭入奢,哪怕是苏凌这等物欲底到快要成仙似的人,也几乎要眼含热泪,从心中升起一种惰性与娇气来。
温和明终于能大大方方抱着自己的豪华套餐围观,再不用担心自己造这等把苏凌馋死的孽,就着苏凌的美色下饭,居然觉得吃惯了的套餐都焕发出了更浓重的色香味来,也是极为神奇了。
就着这一眼不错的观察,温和明十分精准地发现,苏凌虽然吃饭几乎一样的悄无声息,但速度足足比原来快了一半,可见这位也不是没有喜好,从前单纯是没人注意过,他自己既没什么心力关注,也不肯“优待”自己罢了。
就好像“优待”了,他就会丧失了与命运抗衡的心气与毅力,死于安乐了一样。
长于安乐的温和明不大敢苟同这个论调,不过他毕竟与苏凌的人生轨迹天差地别,也不大好全盘否定这个歪理。
只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初见时期的苏凌,哪怕看起来再温润和气,实际上却像是一把崩到几乎要折断的弓;
而现在,尤其是这两天,他却好似在无人处发生了一场脱胎换骨的蜕变,挣脱出了一身凛冽夺目的锋芒,人却从容松弛了起来。
温和明不敢觍着脸说这其中有那么一小部分自己的功劳,但能当一个见证者,寸步不离地守着,已是极大的惊喜。
就像是见证自己唯一心悦的那朵花顶开坚硬的冻土,长出了一个小小花苞,尽管尚未绽放,却已然有倾国之姿,若隐若现地勾勒着绚烂的色泽与芬芳。
而除此之外,他也理所应当地成为了最直接的受益者,从苏凌身上传来的那种鲜明转变的敞开与接受令他的心几乎狂跳了起来。
尽管他还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有直觉,如果不抓住这一次机会,他将用一辈子来后悔自己的迟疑懦弱。
若说苏凌自认是个赌徒,温和明也不遑多让,瞬息万变之中,他也是孤注一掷向前方跃进的疯子,输了粉身碎骨,赢了加冕为王。
他带着一手搁置已久重新捡起的技术给苏凌推拿肌肉,满意地看见苏凌在他旁边像是找到了庇护所的小动物一样昏昏欲睡,董安易带着一脸复杂和没眼看的钟巧珩一起识趣地退了出去。
温和明虽然十分不待见董安易的工作能力,但毕竟这也算半个娘家人了。
他一想就心知肚明了:苏凌已经告诉了董安易,所以董安易虽然看起来奇奇怪怪,但终究还是退了出去。
而董安易向来唯苏凌之命是从,他的态度也正代表了苏凌态度的显化。
温和明两只手都忙着,于是便也再没有多余的手来顾及唇角。
于是排练室的镜子里,映出了一张因为心花怒放而把嘴角咧得像是能吃小孩的傻憨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