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进组,苏凌就感受到了相当正统的质感,似乎找回了从前正经历史剧权谋剧还没衰微时的感觉,踏实考究钻研。
第一条是拍摄中后期皇宫内秦嵩与晏时狭路相逢,立场人命横亘其中,无话可说却又连着多年相处藕断丝连的亲情。
秦嵩久久不语,少年的眼眸已经彻底洗练成谋臣的沧桑,江山百姓尽在双眼之中,却同样带着化不开的疲惫与倦怠,来自于每一场执手棋局带来的鲜血流离,也源于伴君如伴虎的忐忑,亦或是江山为局却终究避不开的私人牵挂间的陌路与分离。
双方对峙,将近十年的年龄差距在皇权之争的白热化中尽数消弭,两双同样坚守却立场相悖的眼眸视线相撞,一双来自纵横沙场多年的铁血将帅,一双来自饱览群书有安邦定国之能的宰辅之才。
“停,温和明,晏时的坚毅沉稳在哪里?你为什么埋怨秦嵩?他是跟着你长大的同袍之子,天纵奇才,品性上乘。
你明白你们理念不同各择其主,即使小皇帝败了你也能请求摄政王保下秦嵩一命,你只有坚毅、交锋、担忧以及藏起来的欣慰,哀怨是从哪儿来的?你又不是被他背叛的未婚妻。”
陆导一脸就事说事的正经,温和明险些被最后一句呛到,心道这导演不是从来没有过感情经历吗,眼睛怎么这么毒?
就这么直接被揭下脸皮,温和明就算脸皮再厚一时间也有点无法直视苏凌——
他确实心里不大舒服,苏凌又是这个模样,不高兴了就随时抽身,和他温和明有没有结果都无所谓的模样。
但凡温和明收手,苏凌绝对转头就走,没有半点挽回的留念,他努力了半年多,居然好似完全捂不暖这极寒玄冰的心肝似的,他几乎想当面问问这冷心冷情的家伙,他那血是不是都是冰做的,到底把他温和明当什么。
可他不敢,生怕自取其辱,毕竟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苏凌唯一能豁出命守护的只有他的角色与舞台,再有看重的恐怕就是他的粉丝,至于爱情,那是个什么食之无味的鸡肋?
温和明左思右想,没想好到底是求和还是冷战,先把自己给憋屈得寝食难安,确实十分附和符合陆导一语点破的这个情感。
苏凌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淡然温和地缓和着被陆导的呵斥僵化的气氛:“怪我,没准我长得对不起温老师的审美,用力过猛耽误温老师情绪了,现在调整,再来一条吧。”
是信苏凌用力过猛长得对不起观众还是信我是秦始皇?苏凌给了这个面子,稍微把沉浸在拍摄中的陆导拉回了一些理智,忽然记起来温和明好歹是个带资进组的金主,到底没再发挥功力,把温和明喷个狗血淋头。
又磨了四五遍,陆导看了看回放。
虽然和苏凌在一起,温和明依旧没接住他的戏,但不管怎么样,气势在,没有完全被苏凌压住,该达到的点也在她的提出下中规中矩,神情比她脑海中构想的百纠结一些。
不过考虑到剧本发展到当下,假意投靠摄政王的秦嵩在拿到足够的情报后露出獠牙,和小皇帝里应外合,对摄政王发难,重创其党羽,也第一次全然将玉面煞神的锋芒露于人前,就算将军百战,既是亲人也是敌人的晏时复杂一些也是合理的。
“行,过了。”
大家齐齐地松了口气,毕竟是开机后的第一场戏,虽然开机仪式在几天后才举办,但实际意义上它还是顺顺利利的好。
他们这部剧,考究得要死,从导演到编剧到各部门工作人员到许多演员,一堆死心眼,可有的磨了,一场戏磨个几遍十几遍起估计都是寻常了。
而且还有打戏,一想起打戏那些分镜运镜特写道具,相关工作人员就提前犯愁——除了苏凌,另外几位是真的没正儿八经拍过打戏,就那些古偶剧里随便划拉那两下,过家家啊。
结果梅筠枫和沈青浩这两位,也不知道是何方大神,坚决表示自己不需要提前进行武术训练,导演编剧居然还同意了。
他们两个武打戏份最重的不来,剧组也没给剩下人的开——据陆导说,苏凌和温和明的打戏功底本来就不错,没必要开,他们戏份没有梅筠枫和沈青浩那么重,直接现场随时跟着武指学就行。
嗯,由于是开机第一天,拍摄留了一些时间应对可能会有的突发情况,准备随时调整,因此上午只安排了两场。
下午就有第一场打戏,一行人愁眉苦脸,仿佛已经预见到了拉胯无力的打戏、咆哮苛刻完美主义强迫症的导演、以及扛着笨重设备拉着威亚来回奔波累成狗的他们打工人。
陆许尚且不知道她这强迫症给场工带来多大心理阴影,让他们准备第二场后一边让苏凌来挑一挑几版回放,一边说道:
“你那会儿说等到梅筠枫和沈青浩回来再补开机仪式,我本来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也知道,他们俩更是不拿这当回事。
但后来大家一合计,还是尊重一下传统,有些敬畏之心,也是人齐寓意好,再者也是少点纷争,不干那些不体面的事,像前两天闹得沸沸扬扬的那剧组,和他们的行事风格沾上一点都晦气。你们关系好,行事都光明磊落的,不容易。”
苏凌日常专注事业,两耳不闻窗外事,沸沸扬扬那剧组是什么事他也不知道,看了眼在旁边的董安易,只见他也是一脸迷茫。
但他随机应变惯了,倒也不耽误他理解陆导的意思:“开机仪式当然要筠枫和青浩在,他们不在,晏时和秦嵩的理念寄托给谁,为谁效力?人齐才圆满,我也期待着他们回来。”
陆许再一次自然而然地忽视了温和明这位实际“金主”,得了苏凌的肯定,轻松去准备下一场戏了。
温和明:“……”难怪能以年轻导演的岁数跻身重量级奖项优秀导演提名人选,还真是个眼里基本只有戏的二愣子,是真缺乏对金主的重视意识啊。但凡他不是因为某人来的,她非得得罪死投资商了。
不过确实不重要,他忽而发现,好像他前几天是有些感觉分析错误,这个陆导对苏凌的满意偏爱是能看出来的,虽然还是有些道德绑架的嫌疑,但当时的情况下,他们也并不算赶鸭子上架,没明说苏凌就有装傻的权力,应当确实不算被“委曲求全”。
而这些,是苏凌作为一个独立个体,其能力号召力品性口碑等形成一个价值体系,带给苏凌在这个行业中生存与被尊重考量的资本与基础。
苏凌表面不显,不过内里的傲气骨气向来都是名列前茅的,温和明这会儿终于仿佛似有似无地回溯到了那会儿,隔着时空明白了些许当时被他否定时苏凌的尖锐。
于是温和明先前还能把持住一点冷战的心瞬间土崩瓦解,简直不知道这几天自己甩着脸子浪费时间干什么。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在心中对自己这特别有出息的模样沉默了一下,算了,主动权又怎么样,反正栽都栽了。
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苏凌是个铁血工作事业狂,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添堵,抬出那个“我和你的事业哪个更重要”的又经典又掉智商的比较,当然他并不是觉得自己打不过,只是尊重苏凌而已。
只不过,既然都栽了,怎么着都得抱得美人归才够本吧。
他定定地看着苏凌的时候,董安易已经挠着头皮在群里询问这两天有什么剧组发生什么沸沸扬扬的事了。
“你想知道是哪个剧组发生什么事了?”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依旧十分熟稔与平和的声音钻进耳朵,苏凌一时间耳朵敏感地被气息痒得红了半边,有些心累,不知道这位刚才还很幽怨的温总现在怎么又突然“摒弃前嫌”了。
不过,不耽误他闻弦歌知雅意,他听得出来,温和明的声音带着些许上扬,像只开屏炫耀的孔雀。
“你做的?”
“我们苏苏真聪明。”
温和明的语调腻得苏凌活生生打了个哆嗦,但架不住温和明看见苏凌认认真真地理他、那双被古装妆造吊得稍微高了些因此更凌厉也更魅惑的眼眸只是看了他一眼,便飞出了一段顾盼生辉眼波流转的风流,温和明什么神智都基本七荤八素了。
“温老师,我脸上有什么吗?”苏凌已经在考虑要不要看在好歹相识一场的份上,带温和明看看脑科了——毕竟反复无常至此,先怨中腻后傻,香水都没这么反差的调。
“啊?什么?呃……说到哪儿了,啊对,闹得很大的剧组。”温和明在苏凌很礼貌的关心智力的眼神中好歹把自己的脑子捡了回来,做作地叹了口气。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温和明进了轮回似的,比刚才还哀怨了:“我的顶梁柱不肯要我,我只好忍痛另觅良才,宫潭霜,你应当和她见过面?那个剧组是《挽弓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