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尖叫骚乱的诸位名流富商与珠光宝气的客人们比,苏凌几乎淡定得过了头。
或许是因为刑侦队长鸣枪后迅速控制住了场面,现场并没有见血;
也或许是温和明的臂膀太过牢固可靠,他的头紧紧地靠在了温和明的颈窝之中,像是一个隔绝所有骚乱的避风港;
又或许是苏凌觉得自己大概曾经在少年与成年后有过太多次的激烈,其中不乏最直面死亡的时刻,任谁都会麻木的。
他看到被温和明夺过去的香槟,它在幽蓝色的灯光下被折射出迷幻的色泽,在温和明颤抖的手中愈发的波涛汹涌,格外的凶险。
为了避免温和明的袖子以及他的西装被淹,苏凌只好就着这个仿佛一对华尔兹初学者的别扭姿势去带着温和明的手把酒杯放到桌子上——
某人挂在他身上抖得劈啪作响,既不肯松开他,又在他试图拿走酒杯时爆发了激烈的抵抗,仿佛这玩意是个不定时炸弹。
但凡苏凌的柔韧性差一点,这酒都非得洒他一身。
挂在他身上这位,韧带比他硬不少,苏凌都感觉温和明浑身的筋抻拉到了极致,却愣是一声没吭,只是终于能解放双手,于是又将自己箍得更密不透风了些,像是盘在宝藏上的巨龙。
苏凌的余光看到几个保安模样的人摁住了那个给他端酒的服务生,以及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里挖出来的朱文陶,旋即将他和一个摄像头交给了警方,十分轻松地从他身上搜出了一个纸包,另外还有几个警察旋风一样地卷了出去。
出动这样规模的警力,苏凌大概知道这个纸包里的是什么了,他理应从脊骨中窜起一股寒意,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前的寒流太过强盛,导致这一次相比较而言实在是后劲不足。
他想起之前有意向接触的一个题材,为此他去找寻了许多禁毒纪录片。
如果他喝下了这杯迷幻的香槟,他也会上瘾吗?会被送去戒毒所吗?那他大抵会在余生的所有年岁中一次又一次被骨髓中的麻痒攻击大脑,时刻提防着自己再度沦陷成一具被名为“瘾”的病毒操控寄生的行尸走肉。
如果意志没能战胜,那太恶心也太难看了,一具皮囊何足挂齿?当那些闪烁着智慧与自我的思维枯萎,苏凌这个人胜利意义上的继续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他这一辈子,从未有一时一刻屈服于命运,浪费生命,从来都行走在坚持梦想、热爱与自我的道路上,算来也没什么遗憾。届时不过一死而已,自他出生以来,这个选项一直是最容易的,苏凌漠然地想到。
他几乎有些费解地看着仿佛依旧被巨大恐惧袭击到五内俱焚的温和明,他在怕什么呢?
怕我真的喝下了这一杯香槟吗?
苏凌的目光落在那几个揪出服务生和朱文陶的保安身上,只见他们并没有归回品牌方的保安团队中,而是聚集在温和明和自己有一定距离但能及时出动的地方,摆明了是谁的人。
温和明和那个队长闯进来的时间太凑巧,苏凌如果还相信这是巧合的话,这些年在娱乐圈也是白混了。
这些保安抓人抓得这么流畅,证明今天这里发生的所有事都在他们的注视下,他们其实有机会在这一杯酒递到苏凌手中之前截下这个杯子,完全杜绝风险。
只是温和明大概是要这一个人赃俱获,故意投放毒品,有这个犯罪事实,以及温和明的运作,朱文陶大抵能判上一个故意杀人罪或是教唆杀人罪。
这可真是太……心有灵犀了,苏凌当然不会觉得温和明这样做将他置于险地,如果真的因为这样一点优柔寡断而让朱文陶得以逃脱一些应有的刑罚,那才是天理难容。
入局者当无所畏惧、落子不悔,所以如今大获全胜,温和明应当同他庆祝,就算战栗也该是瓮中捉鳖激动的战栗,何苦这个模样?
他此刻应该把温和明掀起来,随着警方控制局面,已经越来越多的人从惊慌失措中平息下来,落在他们两个身上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也愈发的多了起来。
短时间内抱着尚可说是好朋友劫后余生的激动,但这样长的时间……瞎子都得觉得怪异。
可他脑子中冷静地刷着屏,扣住温和明肩膀的手却千钧重似的。
明明是温和明抖得几乎不成人形,全靠他支撑,可一想到要脱离这样一个自动震楼器,苏凌就仿佛生出了无限疲倦,再撑不起来半分。
于是在这样“死里逃生”后人生嘈杂的地方,他第一次没有立即顾全大局善后理事,反而不合时宜地有些出神,隐约间有一个念头滑过:
似乎这些年他折断扼喉的爪牙后,头一次有人站在他身边,也头一次有人……因他而牵动悲喜,尽管他依旧有些不解。
甚至于,这一次的爪牙全然是温和明替他折断的,而惯于将所有都握在手中的自己,居然没有半分不悦与焦躁。
将这些新奇到让他难以处理的情绪暂时打理封存,苏凌终于想起了丢失半天的节操,默默地环视了一圈。
嗯,很好,全场焦点,丢人现眼。
他迅速决定,找了现场的一个警察,拖着温和明转移了阵地,总算找了个偏僻些的地方,隔绝了不少八卦的视线。
作为苏凌的经纪人,董安易当即接收了苏凌的指令,第一时间去清点以及安抚现场的粉丝,确定没再刚才的骚乱中出什么意外。
除此以外,董安易还要和品牌方交涉以及与警方沟通关于调查过程与对外通报以及他们作为受害方的知情权且绝不接受和解调停的态度,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处理完毕的。
于是被保安重点保护的这里,一时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温和明一直没说话,眼睛和胳膊都粘在了苏凌身上,格外温顺地跟着苏凌,特别好骗的模样。
如果不是苏凌感受到他铁钳一样的手一直强硬地护持在身旁,还真以为这是只只会冲着主人摇尾巴的小奶狗。
苏凌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这样的恐惧,却又这样的强势,居然交杂成了一种令人安心的气氛——
不必诱哄,也不必用一些非常规譬如小黑屋的手段,这个人的目光似乎会天长地久地只放在他的身上,且钢牙利齿绝非菟丝花,令人从骨血中生出一种莫名的兴奋来。
苏凌暗自消化了这一记突如其来的兴奋,面容上还是那样的平和,冷静得几乎有些怪异了,就好像是被这飞来横祸吓得沉默寡言了。
直到那位秦队长回来,没眼看地扫了一眼温和明这给他们公安系统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苏凌拍了拍温和明,这才勉强把这个大号粘贴撕下来换成一个能与人交流的姿势,与对方握了个手:“秦队长你好,我是苏凌。”
这年轻小明星一副金贵公子哥的模样,细皮嫩肉的,一说话这沉稳的低音炮却让人有点吃惊,云淡风轻的模样和这张脸反差也不小。
难不成温和明还没告诉这人他差点就染上毒品了?所以才没吓得魂飞天外?
他正犹豫着,苏凌就开了口:“谢谢秦队及时赶到,救我一命,还能将凶手捉拿归案。
毒品兹事体大,如果其中有什么更深远不方便告知的我不会探听,但有关朱文陶的审讯结果,还是希望能在合适的时间告知我大致情况,具体想法之后我的经纪人会与您详谈。”
嚯,还条理清晰咬文嚼字的,难怪能让温和明这在上次行动中有些名声的同僚火急火燎地催着他来,有两把刷子,和那些趾高气昂狂妄无脑的明星确实不一样。
“为人民服务,保障民众的生命安全与合法权益,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不用谢。
稍后还要请苏先生先跟我们回一趟市局,做一份笔录,说一下朱文陶和你有什么仇怨。
另外舆论方面有可能还需要苏先生配合我们安抚一下社会民众情绪,等到审理完毕我们自然会进行公示。”
温和明趴在苏凌颈窝,见这姓秦的对他们家苏凌一直在隐晦地打量,已经超出了一个刑侦队长对于受害人的合理关注,不由得剜了他一眼,干什么对别人老婆太过好奇?
秦队:“……”这没骨头的玩意儿丢人现眼,过河拆桥!他为什么关注,还不是因为想看看能把这混不吝的同僚收了的是何方神圣吗?
这货刚才催命似的让他过来,现在又整这一张拉了三尺长的驴脸。秦队懒得理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梅筠枫你们认识吗?”
苏凌眼皮一颤,“我们在一起拍戏,但今天品牌活动应该没有邀请他,他……也来了吗?”
温和明:“……”完蛋,这期待的语气,挂在苏凌身上的福利瞬间就不香了。这姓梅的怎么阴魂不散?
秦队若有所思,含混道:“没事,他……你也不用管,就刚才也在场,追着犯罪嫌疑人出去,见义勇为被划了一刀。他旁边好像还跟着一个叫沈青浩的,也受了点轻伤。”
苏凌心念电转,但还是挑了个最紧要的问题:“他们伤得重吗,现在送医了吗?”
“都没什么大事,你们不用担心,一会儿现场检查完毕,你们就先跟我回市局吧。”
在苏凌肩膀上,温和明眯了下眼,秦队这个态度,梅筠枫的身份,一定有些猫腻,他们剧组还真是卧虎藏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