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霜凛分出元神傀儡出来行走，是探查两族动向、边界结界安稳的，为什么要跟在瑶音身边，看到她和南司翎约会还要对她发脾气？”
苏凌确认这一段原剧本上没有，拍摄以来愈发深重的别扭和怪异又一次浮现，忍不住问了出来。
导演和编剧几秒钟没说话，柳靛莹倒是说道：“容霜凛觉得他喜欢瑶音，看到她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吃醋发脾气很正常啊。他本来性情就冷，脾气不好，情绪也易怒啊。”
拍摄了近两个月，他在原小说里多少还算是对他有几分真心的心爱之人的饰演者说他性情冷脾气差易怒，在这一刻，苏凌不知道自己心中升起的荒谬、刺痛与心冷有几分是自己的，有几分又是属于容霜凛这位沉默、强大又心软的守界人。
哦，刺痛可能是属于他自己对容霜凛的，毕竟，容霜凛从来都知道自己的使命，从未奢求过能够与所爱之人白头偕老，只要曾经有这样的一就够了。
他会因为被误解有所心痛吗？大概不会吧，如果是瑶音，可能还会有一些，但旋即就会被他自己压制下去，将过分的不属于他能够惦念的奢望掐灭，但是……柳靛莹又不是瑶音，容霜凛这样傲气，各族揣测都不在他目下，怎会在意区区一介看客？
沐辰岚端着“大炮”，这种防抖的专业设备就是高级优越，连她这种手残都能拍出来稳定高清的画面，顺便她觉得自己的麒麟臂已经练出来了。
她端得手累，正要挑个空歇一会儿，就拍下了这一段，没来由地觉得有些不舒服。
这种剧的剧本她没什么兴趣，知道原小说是哪本也懒得买来看，就连苏凌拿到的剧本她也毫无想法。
但从她跟着看的这些天，她确实很难理解柳靛莹脱口而出的这句话。
瑶音自己承认过她对容霜凛的情意，说过他这个人十分有担当，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很美好，一个看客都不会这样去形容容霜凛，可瑶音的饰演者居然就这样直白地去贬低这个角色吗？
那既然这样，她难道会觉得她饰演的瑶音能够喜欢容霜凛吗？
沐辰岚没跟过组，也并不怎么看剧，对这个剧组的分工也是一头雾水，格外混沌。
在她一脸茫然的时候，苏凌默然不语，只是说了一句：“原著里，容霜凛出来行走的这一次没有遇到瑶音和南司翎。”
导演和编剧笑得总感觉有那么一丝尴尬，最后导演开口说道：“你们说得都有道理，剧和文字不一样，我们是要加深戏剧矛盾冲突的。
小莹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容霜凛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肯定也是要来看一眼瑶音的，看到心爱的人和别人约会，吃醋生气也是正常的，这样后面赴死也更合情理。”
原来你们也知道容霜凛出来一趟不容易。容霜凛他们一族世代守护在封黎神宫，作为守界人，而他是族长，生来便与结界息息相关，真身永远不可离开神宫。
每一次他的化身都是要撕裂自己一半的元神，注入精心打造的等身傀儡之中。这样，真身在神宫坐镇，化身才能行走两界。
撕裂元神的伤痛永不可愈，且化身毕竟只是等身傀儡，需要汲取元神的力量与生机，不可坚持太长时间，否则这一半元神耗尽，容霜凛重伤在身、修为倒退、结界危矣。
而且每撕裂一次元神，就会增加一倍的撕裂之痛，这时已经到了接近故事的结尾，两界势同水火、危局一触即发，容霜凛才不得不放出化身探查两界情势。
吃醋生气很正常、后面赴死更合理，好一个合理！容霜凛居然是因为受了情伤心灰意冷赴死的，当真是好一个深情人。
从柳靛莹开口的时候，苏凌就已经知道这一场“三人游戏”的戏是不可避免的了，容霜凛就这样成为了瑶音和南司翎**的见证者，一个莫名其妙的怨夫。
从开拍到现在，这样的事情也算是不胜枚举了，只不过他总是不死心，凡是他和柳靛莹同时在场的戏，十次里有一次柳靛莹心情好，还能高抬贵手，按照他的想法来一次。
这一次不出意外地，他无能为力。他从胸腔里吐出一点滚烫的血腥的气，仿佛一路掠过嗓子，将其烫得嘶哑难耐，却又在这酷暑之中浸出一点冰封万里的寒意来。
最终，他说道：“好，这场戏让我思考一下怎么演。”
沐辰岚虽然是个纯娱乐圈小白，但干这一行，总有点对顾客的情绪体察入微的本事。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这一段视频，她已经发送给了温和明，或许是出于本能或许是直觉。
苏凌的情绪这样稳定内蕴，叫人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道如何接近，恐怕只有她的混蛋老板能够安抚了。
一双深沉的眼眸凝视着柳靛莹，周身的气流仿佛都一瞬间凝滞了下来，她非常清楚地知道这是在演戏，而且是这两个月来重复了无数次的被压戏了，但她依旧止不住地因为那霜雪般的面容下能遮天蔽日的怒火感到害怕。
容霜凛终于缓缓开口：“我记得我曾说过，不要和南家的人走得过近，你答应过我。”
柳靛莹硬着头皮，怼了回去：“您贵人多忘事，我以为上一次我们已经恩断义绝两不相欠了，什么纠葛也都不作数了。
南司翎善良宽仁，最重要的是他能长长久久地陪着我，与我情投意合。您日理万机，我们这小小私情何以劳您兴师问罪？”
容霜凛似有雷霆之怒，哪怕只是一个化身，守界人一怒，几乎霎时间风云变色。
柳靛莹几乎要被这样狂暴的气流撕碎，面有畏惧，容霜凛冷然一笑，说了一个“好”字，而后扬长而去。
这一段涉及特效制作以及二人特写镜头，正式拍摄先后拍了有六七次，苏凌似乎一直在情绪保持中，在戏外从来温润谦和的人一直面若寒霜，格外的有杀伤力，全场莫名都不大敢说话。
等到这一段拍摄彻底结束，苏凌今天的戏份也结束了，柳靛莹倒是还有两场夜戏。
苏凌默不作声地离开，柳靛莹的助理和化妆师围上去给她吹风扇补妆的时候，才发现她的手居然冰凉，额上都渗出了冷汗。
等到苏凌文质彬彬地和导演编剧摄影以及柳靛莹都打了招呼离开的时候，在场众人才莫名深呼吸了一大口气，感觉头上盘亘的低气压缓缓散去。
导演和编剧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愁苦与活人微死，本来以为苏凌脾气极好，没想到不怒自威起来是这样的，大概是气狠了，就这样也没发脾气，自控力很强了。
他们又能怎么办呢，这部剧的投资，柳靛莹拉来了百分之四十，整个剧组都得听她的基本就是写实。
她不在场，苏凌的戏还是能听他自己的，她在场的时候，想怎么改最后还是得按照她的意思来，好在苏凌会自己圆上这些离奇的“原创”剧情，真的也算是很为编剧减负了。
除了沐辰岚，苏凌身边的工作人员都跟了他很久，连助理都最少一年了。
卸头套的时候苏凌不苟言笑，这会儿大热的天，他们又跟着苏凌健步如飞，就知道苏凌心情并不是很好。
苏凌情绪稳定得可怕，心情不是很明媚的时候，也不发脾气，就是会迅速找到一个空间独处，但转移的这个过程中，没人敢说话。
沐辰岚跟着一路夹着尾巴到了酒店，看到苏凌自己进了房间关上门，这才松了那口一直没敢出的气。
董安易在门口转成了一只无声的陀螺，沐辰岚快被他转晕了，只好把人拉到了一边：“苏老师这是生气了？”
接收到了愁眉苦脸，沐辰岚就知道这是肯定的回答了，有些诧异：“罕见呐，苏老师这样情绪稳定的人，居然也会生气吗？”
董安易忧心忡忡：“他是情绪稳定，他这也没生别人的气，可他轴啊。”
很轴的苏凌将门关上，笔直地坐在了椅子上，明明是个专业舞者，全身却有种机械感。
他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要不是他抖动的睫毛和起伏的胸膛，大概会当真以为他是生动美艳的雕塑。
这样的事情，确然不是第一次，可每一次，他依旧需要时间，整理心中那一块过不去的壁垒，解决无用的内耗，思考如何在现行的剧情中整理重塑容霜凛被改得岌岌可危、乱七八糟的矛盾人设。
如何去将这种执拗得耽误时间的无用功心理磨平，能够以最有效率的思维面对解决无可更改的现状，大概是他此次以及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的努力方向了。
苏凌知道他现在应该立刻重新将容霜凛到现在为止拍摄的每一场戏以及剧本中尚未拍摄到的剧情重新捋顺，当偏离原本人设后，给出一个尽量合理的理由，让容霜凛到后期依旧对瑶音“穷追不舍”，并由此对之后每一场戏进行合理的调整，进行适合的铺垫过渡。
可心中仿佛有一把无声的号角，在掀起无休止的狂风巨浪，让他无暇分神，单是控制住自己不显化于面色与躯体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暮色渐渐弥漫，苏凌在镜中的倒影晦暗不明，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撞碎了一室的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