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花生芝麻汤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陈幼妹梦见林晴欣和朱玹站在悬崖上,山间暴雨呼啸,画面冲刷得模糊。

林晴欣飞奔向朱玹,她们前方是万丈深渊。

陈幼妹在梦里焦急地叫喊不要去,喊得喉咙都沙哑了,林晴欣依旧充耳不闻。

女人眼泪飞扬,脸上却布满欣喜的神色,奋不顾身地扑向一身嫁衣的朱玹。

两具身体速速下落。

一阵翻天覆地的喧哗过后,崖边只剩践踏破碎的杂草,陈幼妹往下看,空洞的深渊里,林晴欣面朝向她,带着璀璨的笑容。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似在说什么。

陈幼妹努力忽略风声雨声,仔细听,才终于听清楚。

“不要再错过了。”

她瞪大眼睛猛然坐起身,撞到桌角一排陈红梅临睡前腌制的咸菜,脑袋磕得有点疼。

屋檐的雨水一滴一滴打上花草树木,隔壁陈二妹“啧”了声。

陈幼妹连忙放轻呼吸,将窗户推开一丝缝隙。

清凉扑面而来,她稍稍平息心绪。

是梦啊。

幸好是梦。

不,是梦也不是梦。

林医生说惜取眼前人,否则后悔都没用。

嘴硬的下场,是哪一天突然发现,再也见不到那个人,再多的话到嘴边也无法说出口了。

陈幼妹惊觉。

对,是这样的。

她知道许微澜不归属大山与桃溪村,迟早有一日会走,所以触碰的心反复收回。

现在想想那又怎样?她只是暂时没追上城市的车水马龙,而非没有资格没有能力去。

陈幼妹确实害怕许微澜说离开,因为这两个字一旦说出口,好似被划分了界限。

好似许微澜是那个南城里漂亮优秀的许微澜,而陈幼妹只是乡下的陈幼妹。

陈幼妹害怕许微澜嫌她不认字不读书,嫌她愚笨无知,她把所有一切害怕的理由都想了一遍,却唯独忘记思考许微澜原原本本的性格。

她不可以假设许微澜在想什么会怎么想,不可以替对方妄下定论,这些天相处,陈幼妹只信自己的直觉跟判断——许微澜不是这样的人。

手机时间显示凌晨五点多,夜雨绵绵,但天气预报说白天没有雨。

她要带许微澜去山上,她要把话说清楚。

***

许微澜没做梦,一觉睡到陈幼妹敲门,睁开眼才察觉下过雨,空气微湿,窗台还在滴水。

穿好衣服,陈幼妹端着两碗汤圆进来。

“花生馅和芝麻馅,你吃哪个呀?”

女生进来的瞬间像狗用嘴筒子怼门,最关键的还是,她真用脑袋拱开的。

许微澜突然想去外头看看,会不会有两串梅花脚印……

“随意。”她说:“你选你喜欢的。”

“那可不行。”八个汤圆,陈幼妹便用勺子捞出四个对换:“都尝尝,娘昨儿特意做的。”

连糯米粉也从原材料开始做,再放进石磨里碾成粉,芝麻恰巧刚过丰收期,卖掉大半,剩下的加核桃碎炒香装起来。

花生不多,就没有卖,一些用香料水煮了给陈壮下酒,一些炒熟弄碎做馅。

和外面卖的皮厚的汤圆不同,陈红梅做的个个珠圆玉润,一口下去流心溢满整个勺子。

吃完早饭,陈幼妹去找绳子套牛车,许微澜等在门口,期间飘了会儿毛毛雨,头发像被蒙了层薄霜,不算特别湿。

陈幼妹把三花牵出来,许微澜正用纸巾吸着发间凝湿的雨雾。

“下雨了?”她伸手探。

“现在没。”许微澜说:“刚才下的。”

陈幼妹于是返回抽了把伞,挂在三花的角上说:“备着得了。”

三花张嘴就想啃,陈幼妹将它的脑袋掰向另一边,让许微澜上车。

这次许微澜爬得不算太费劲,等她坐稳当,才看见后轮与前轮间不知何时装了脚踏。

望一眼陈幼妹的后脑勺,许微澜沉默。

三花长得飞快,与初见时比较体型大得不止一星半点,牛屁股等于她们俩人。

它估计没吃饱,老想扭头啃伞,转了好几次,陈幼妹轻轻踹那肥硕的屁股:“一会儿!”

于是许微澜在一头牛的脸上瞧见了郁闷。

“……”

莫名可爱,人和牛都是,许微澜低下头,忍了忍,没忍住,便无声无息地笑。

牛其实不太会爬山,但她们去的小山丘不高,三花精力旺盛,两三下蹬上去,见漫山遍野长满没过蹄子的草,开心到撒丫子狂奔。

许微澜和陈幼妹被它拉得差点跌下车。

“停!停!”陈幼妹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拍在牛屁股上,拍得比刚刚踹的重,颇有威胁的意思。

三花老实了,放慢蹄子小碎步走,时不时偷嚼两根叶子。

放牛的地方更远些,这边有陡坡,还没树荫,正午热起来找不着地方乘凉。

入冬后气温骤降,刚下过雨也没什么蚊虫,许微澜见陈幼妹正给三花解绳索,便优先把垫子铺开,等陈幼妹回头想拿垫子时,她已经抱着膝盖坐在上面了。

“诶?”陈幼妹挠头:“你别动呀。”

许微澜让出一边:“……我没这么脆弱。”

陈幼妹撇嘴:“我才不信咧。”

西瓜地里晒没超过十分钟突然晕倒的是谁?拽两下就低血糖的又是谁?

许微澜平静地说:“铺块垫子而已。”

不至于。

陈幼妹抚着垫子翘起的一角没接话,她好像若有所思。

许微澜去看三花。

牛低着头一个劲地在吃,尾巴时不时甩两下,吃进去许多小野菊。

过了一会,陈幼妹重新爬起来,许微澜抬头看她:“怎么了?”

“你吃浆果不?”陈幼妹理顺裙摆:“我去摘一点,姐说这附近有片浆果地儿,老甜咧。”

她极少穿裙子,今天心血来潮穿了条没见过的白底翠绿碎花裙,长到脚踝,轻纱质地,衬得腰线很明显。

许微澜也心血来潮,居然打量起对方的身形。

不瘦,不白,身高大概矮她个十厘米,一米六四六五左右,骨肉非常漂亮均匀。

许微澜不太明白大众对“美”的含义,网络上流行过“A4腰”和“蚂蚁腿”,她觉得这属于美丽枷锁,按上了框住了会被永远圈拢圈定。

余晓年就过于瘦,许微澜不阻止每个人对身材的追求自由,毕竟这属于主观审美。

但余晓年长期酗酒,对美的执着近乎病态。

比如吃了顿火锅,那么接下来一个月她会开始只吃早饭,水煮鸡胸肉加一个水煮蛋那种。

又比如酗酒影响容貌,会水肿,余晓年戒不掉,开始疯狂吞保健品。

再比如,保健品耐受高后不管用,便花钱整容打针,焦虑到头发大把大把掉,觉得是自己减肥力度不够高,于是早饭从鸡胸肉加水煮蛋变成一杯蔬菜汁,午饭喝水,晚饭不吃不喝。

许微澜这种向来不在意伴侣胖瘦美丑的人,也忍不住劝过,余晓年却说她站着说话不腰疼。

一句话堵得许微澜没再开过口。

陈幼妹捧着果子回来了,远远一点白影,太阳升起来投出小片光柱,打在女生脸上身体上。

她的手臂因常年干农活而立起肌肉,线条曲折流畅,自然且优美。

皮肤偏棕褐,是东亚人最正常的肤色。

换句话说,是最健康的模样。

时下流行病弱,一把枯骨深得瞩目,许多博主都因纤细得到流量。

许微澜打从心底认为,陈幼妹这样最好看。

真的好看。

好看……?

她恍神了。

陈幼妹已经走到跟前,红彤彤的果子被护在怀中,沾着晶莹露水。

“我尝尝,有毒了先死。”

“……”

女生随即抓一把丢进嘴,嚼两下眯起眼睛,整张脸迎着朝阳:“好甜!”

“你尝尝咧,真的甜!”

太阳照出她脸上的绒毛,此时此刻更像只小动物,懒懒的,眼眸依然黑亮。

许微澜接了果子,不顾洗没洗,跟着塞进嘴里,果然很甜,野生浆果无与伦比的清甜。

陈幼妹把头发放在同一边,蹲下来笑问:“怎么样?我选的可都是好的。”

颈后的朱砂痣像颗宝石。

许微澜从容撇开视线,放向不远处迎风摇曳的野菊,说:“挺好。”

三花从面前路过。

陈幼妹指着牛说:“它也挺好。”

许微澜不否认。

陈幼妹又望回两人之间:“俺这条裙子咋样?”

一着急一紧张就下意识回到熟悉常用的口音,甚至还没察觉出自己“原形毕露”。

许微澜小幅度地挑眉,不明白这问题的含义。

陈幼妹于是蹲近些,双手撑在垫子上,像是十分认真:“咋样嘛?”

许微澜的余光划过身体两边的手,再偏回面前。

换做以往,她会说实话,但以往是实验失败的结果,不可取。

她决定折中,把问题抛回给对方:“真话吗?”

陈幼妹猛地点头:“当然咧!”

谁爱听假话啊!

许微澜说:“好看,但不适合。”

陈幼妹当即“啊”一声,眼神有些迷茫:“不合适……哪里不合适嘛?”

“以前的就很合适。”

说完迟迟等不到回应,许微澜的心脏空跳一秒,抬起眼想找点什么话补充。

不擅长的事情果然怎样都不擅长。

好在——对方是陈幼妹。

陈幼妹举起一只手将裙摆翻来覆去,撅嘴道:“可你以前也不喜欢……”

后面声音很小,许微澜没听清:“什么?”

陈幼妹漆黑的眼珠顿时盯过来,直勾勾的。

她重新将手撑在两侧,说:“你不喜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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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云深月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