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静,这声音突兀,如鬼上门。
但鬼不可能敲门,只能是人。
风师公已悄无声息地到了门后面,屏气细听一番后对魏昭做了一个手势,苍老的声音颤颤危危,“谁啊?”
“是我。”
冰玉相击的声音,还真是崔绩。
魏昭不由想起他白无常的名号,暗道这人简直就是阴魂不散。
门一开,他踱步进来,清寒可鉴明月的气质在寂夜中分外的出尘,一举一动间皆是难以描绘的从容优雅。
哪怕是刚刚才见过,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
魏昭上前见礼,福身相问,“崔少尹去而复返,不知还有什么事?”
“私下底相见,四妹妹还是唤我一声兄长。”
“兄长。”
她切换自如,看上去乖巧懂事。
崔绩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接着扫向她身后的风师公月婆婆白鹤和李戌等人,目光中尽是旁人难以看懂的幽寒。
“夜这么深了,我还怕打扰到你们,却不想你们竟然都未歇下,倒是正好。”
她心里一个咯噔,暗道自己大意了。
月满则亏,过犹不及。
本意上她是想让他释疑,若单留李戌怕显得刻意,故而让所有人都没走,没想到反倒弄巧成拙。
但真论起来,她是刻意不假,难道他不是有意为之,所以他们也算得上是彼此彼此。
“他们才刚把先前被人弄乱的地方收拾好,正准备去歇息,赶巧兄长你就来了。”
说完,小声让其他人都回去歇着。
人都散去后,院子里只剩他们这对继兄妹,还有屋顶那只不知是不是已经睡去的猫。
崔绩的绯色官服在清冷月华之下颜色变暗,衬得他如玉的面庞隐有几分妖艳,像是令人惊艳又让人恐惧的血月。
月下幽冥霜满天,这句话还真贴合他的气质。
魏昭全身的神经都开始紧绷,因为她怕是下一句:雪落人间血成河。
“兄长,你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我以为四妹妹应该有话要和我说。”
这是在试探?还是想诈她?
根据书里的人设,她不就是个胸大无脑,貌美且蠢的工具人嘛,应该用不着男主如此费心周旋。
她装作茫然的样子,“啊”了一声。
这声又娇又软,甚至还有几分媚气。
崔绩像是心口被什么毛发给挠了一下,异样的感觉让他眯起眼来,幽凉地看着她。
她顶着一张艳玉般的脸继续扮无知,风吹起她的红衣,瑰逸又纯欲,美得像彼岸独自妖娆的红莲。
那清甜的香萦绕着,被崔绩再次捕捉到。
“先前是公务在身,不便牵扯私事,还请四妹妹谅解。”
她不谅解又能如何呢?
谁让他是男主!
“兄长言重,是我方才逾越了。”
崔绩抬了一下眼,睨向紧闭着门的正屋,“四妹妹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须臾,魏昭想到女配的剧情和任务,暗道这真是一个好机会。
这个念头一起,她立马将它压下去,因为她已决定不走剧情。
李戌服用的强心丹药力快失效,她不能再耽搁下去,必须想办法让人赶紧走。
“兄长,太晚了。”
她的犹豫不过是转瞬即逝,却清楚落在崔绩眼里,他不知是附和她的话,还是别有深意,说了一句,“也是,太晚了。”
月皎星朗人无眠,柿柿如意树下站着的不是如意人,话的也不是如意事。
她一心想赶人,不得不再次开口,“兄长,你有事不妨直言,我没关系的。”
屋顶上的白猫还在,似是已经睡着。那小小的一团沐浴在月光下,与柿子树相映成趣,颇有几分诗情画意的感觉。
崔绩的手指动了动,“我想着刚巧碰上,不如顺手帮你将那白契换成红契?”
魏昭心头一紧,面上不显。
那契纸是临时所写,原本是有备无患充当个幌子,没料到还真有人问起。假的就是假的,虚晃一二还行,万不能见真章。
“兄长公务繁忙,这等小事我不能麻烦你。”
“你我兄妹,何需客气。”
她还真不是客气!
魏昭低着头,声音有些闷,“我随我娘嫁入崔家,旁人都说我们沾了天大的光。我娘再三叮嘱我,万不可借着崔家的名头行事,免得被人看轻。兄长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自己去衙门更换即可。”
崔绩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压着的眉骨投下暗影,笼罩着寒潭般平静的眼睛,让人看不透。
“你当真从未借着崔家的名头行事?”
“从未。”
一阵沉默,气氛怪异。
不远处,传来野猫的叫唤声,如婴儿夜啼。
屋顶上的白猫似是被惊醒,炸着毛从上面窜下来,绕过离它更近的魏昭,一下子跳到崔绩身上。
崔绩将它接住,无比自然地抱在怀中安抚。一人一猫成景,很是令人赏心悦目,又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魏昭自是惊讶。
“这猫是我养的,却爱往外面跑,应是野食打得好,倒是将自己养得膘肥体壮的。它向来不怎么亲人,没想到和兄长倒是投缘。”
“许是我和它有缘。”崔绩抱着猫,优雅转身,“既然四妹妹无需我帮忙,那就早些歇着。”
“兄长,我的猫……”
“无妨,让它送我一程。”
他动作娴熟地挠着白猫脖子处的毛,白猫立马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欢喜的呼噜声。
*
李戌体内的强心丹药效一过,人就直直地倒下去。
月婆婆给他处理伤口上完药后端了一盆血水出来,那红艳艳的色泽让人触目惊心,冒着热气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纵是小时候的玩伴,却也是男女有别。
魏昭没有进去,问她李戌情况如何。
“崔少尹那一掌看似不重,实则太过霸道,若不是他内里有皮甲护着,那血非渗出来不可。”月婆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姑娘啊,你以后再遇到你那继兄,记得远着些,他确实不是一般人。”
他是男主啊。
当然不是一般人。
甚至他们所存在的这个世间,或许都是因为他而存在。
从外表来看,他给人的感觉就是清冷矜贵的世家公子,俊美而文气。但他可不仅仅是个文臣,而是名副其实的武将。
李戌如果不是服用强心丹之后短时间内恢复精气神,又无痛感,必会露出形迹。
“那他眼下如何了?可有性命之忧?”
月婆婆叹了一口气,“他胸口的剑伤险些致命,又被强心丹强行激发出精神,药效一过就倒了。这么一来他元气损得也差不多了,怕是不养个三年五载的都缓不过来。”
如此结果并不在意料之外,其中厉害凶险魏昭已事先告知于李戌。若不是这样,今日恐怕难逃一劫。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接过白鹤递来的纸条,看过之后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
“方勒说,方才沈弼带人搜查时和他提到了方娘子。他推说今日方娘子在铺子里盘货,晚上便宿在那了。”
“那沈大人是怀疑什么了吗?”白鹤急问,面有担忧之色。
“应该不是。”她稍加一思索,想到了什么,“或许是他今日瞧见了我,随口多问了一句而已。”
如此看来她在幽篁馆外面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已尽数被沈弼知晓。
蓦地,她想起之前崔绩问自己的那句话。也就是说崔绩也知道,还已推算出方娘子的东家是她!
那么他应该认定她就是个表里不一之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口口声声说不会借着崔家的名头谋利,私下却默许自己的人打着崔家的旗号行事。
这时隔壁的屋顶上传来一道细微的声响,她瞬间警惕,“什么人?”
“喵”
白猫从冒出头来,很快跳到她跟前,围着她脚边打着转,用爪子扒拉她。
这小东西走的时候是被崔绩抱走的,那么崔绩呢?
她心头一紧,往角落里的风师公看了一眼。
风师公心领神会,如闪电般跃上隔壁的屋顶,一通环顾后下来,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危机解除,她绷着的神经一松。
白猫没等到她的亲近,已经抓着她的身体往上爬,被她一把揪下。
她思及这小东西方才背主的模样,故意板着脸与它对视,“当初你从屋顶掉下来浑身是伤奄奄一息,是我把你救了。这三年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给你充分的自由,你倒好,遇上个头回见面的生人,你就看都不看我一眼,还跟人家私奔,有本事你别回来啊!”
难道男主的光环连一只猫都能感受到吗?
回答她的,是一连好几声喵喵叫。
白鹤听着他们一人一猫在对质,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来。
“姑娘,你就别怪白小姐了,它一个姑娘家,自是喜欢俊俏的郎君。你再是貌美如花,也比不过大公子的。”
魏昭揉了一把白小姐的头,轻哼一声,“你个重色轻友的。”
“喵”
白小姐蹭着她,她这才将它给抱在怀里进屋。
月光满地,浮云散去,整个苦水巷归于寂静中。
一墙之隔的屋檐下,紧紧贴着墙的人一动不动,宛如一幅墙上美男图。
突然墙与画剥离,美男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