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江启寒是被疼醒的。
但也还好，疼太久，麻了。
至少感官上来说，痛感是比昨日轻了不少。
他的目光慢慢汇聚起来，落在怀里抱着的异物上。
……一个深蓝色球形的……汤媪？
哪里来的？
江启寒忍着痛扶身坐起，发现在榻边睡了一宿的陆眠。
小少年侧坐在踏道上，斜着身，枕着胳膊睡在榻边的一小块地方，睡得眉都皱起来，看上去不安稳极了。
江启寒轻缓推一推他，“陆眠？”
陆眠慢滞地醒过来。
江启寒：“怎的睡在这里？不回去睡？”
陆眠见江启寒醒来，他神色虽还是昨日那样虚弱，些微碎发垂落苍白面容两侧，但精神头却看起来好了不少，眼眸汇起一些光。
陆眠揉揉眼，“师尊……我昨夜怕你出事，或者喊人我听不到，就守在这里了。”
陆眠说罢，抚平被他睡出来的榻边的那一小圈凹印，伏身拜退欲离开。
江启寒喊住他，“陆眠。”
陆眠停住抬头看向江启寒。
他这一抬头，露出一双有些水肿的眼睛来。
江启寒默了默，反思了一下自己怎么把龙傲天小徒弟给养成小哭包了。
想明原因，应该是昨日又把他给吓坏了。
江启寒顺了口气，慢声道：“昨日只是受了雷劫，无碍，你不必担心。”
陆眠闻言，早晨初醒的懵然被气醒，“师尊怎么能说那只是雷劫？！若渡劫不顺，一个不小心，会、会……”会殒命的啊！“反正师尊就是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极了！师尊当然不担心！只让别人天天提心吊胆罢了！”
陆眠气愤地不再往下说。
抿住唇，眼睛用力盯着榻边地面。
江启寒坐在榻上，怀里还搂着个尚有微弱余温的汤媪，看到小徒弟这样极罕见地连珠弹般带情绪发射语句，……空气中似乎都充斥着他不满别扭的“哼！”声。
江启寒思维缓慢地跟系统沟通：
统，我睡醒了吧。
系统：嗯。
江启寒：傲天好像生气了…
系统：他就是生气了。
系统：对此你有什么感想。
江启寒：好难得啊，我竟然能让傲天崩人设……
系统：……
系统沉默了。
江启寒感慨完，试图给陆眠说清昨日加强结界的前因后果，他不想让陆眠这样别扭生气，虽然陆眠这样生气也挺好玩的……
师徒二人说话说到一半，极远的峰下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爆裂声。
是有什么人在用法术轰山门结界！
江启寒原本平淡舒展的表情倏然消失，被端方肃正的表情即刻取代。江启寒拧眉，手微握紧拳，下一刻，便来到了爆裂声源头的山门结界处。
此时，江明澈、江疏雪等人亦已赶到，不一会，陆陆续续更多仙师都赶了过来。
结界外，正是一众黑气缭绕的魔族严阵以待、欲攻仙山的场面。
江启寒为首，江明澈、江疏雪并排而立，三人皆齐齐抽出佩剑，不约而同指向魔族上方飘然醉卧云上的魔尊方向。
对方显然没料到这些渡劫期修为之下的弱鸡修士还没举家搬迁落荒而逃，随手几记魔息挥下去，完全没有正眼看他们一眼。
然而，出乎魔尊重无咎的意料。
一道凛凛银茫同力地将魔息顶了回来。
两种灵法在半空交汇，恰好力道相互抵消，半点痕迹没留下，灵茫和魔息同时消失在空中。
重无咎自云舟上坐了起来，身形坐直，垂眸望着他们，哼笑了下。而后，毫无征兆的。
数百道魔息强盛向地面上的江启寒等人俯冲过来！锐如利剑，寒似冰魄！
一众仙师皆举印护向前方。
江启寒平臂飞身悬立半空，衣袖眨眼间长拂而过，顿时，一道恰能抵御魔息锐箭的银盾自半空展开，黑色魔息触盾即化，如水入烹油，转瞬溅向四面八方。
重无咎看着与他升至同一高度的江启寒，笑着道了声：“有趣。”
江启寒调用大量灵气，脑子已经疼麻了，笑应：“过奖。”
此句一落，重无咎身形眨眼之间来到江启寒身后，枯骨淬制的魔爪一把拧上江启寒脖颈，迫使江启寒仰首窒息得大口喘息。江启寒：“你……！”
重无咎边用力地掐进江启寒的颈动脉，扣紧他的身体，边笑着说：“我赞你有趣，是觉得，这么一个新鲜渡劫期若吸收到我体内……”
话至半。
魔尊重无咎再开不了口。
低头，只见一柄剑洞穿身前渡劫期修士的肋骨至背部，角度极其精巧地斜向上偏移，插|进了他的胸膛，心脏位置。
分毫不差。
江启寒身体上的痛立刻被对比得减轻了一大半。
揽霜是灵剑。
刺魔修当然要比刺修仙灵体痛一万倍。
江启寒趁着意识还在，随手将揽霜上加了几重法印。
身后的魔尊重无咎呼吸顿轻，“你好……”
两人一同自云巅跌落。
半空中，江启寒冷冷道：“反派死于话多，闭嘴吧你，魔黛玉。”
“……”
身后魔的声音彻底断弦了。
气的。
-
一道染血红衣、一道至纯墨色身影，被一把霜花覆两面的弯剑紧紧洞穿。
片刻后，两道残躯自丈余高的半空云端翩然坠落。
毫无阻力地砸在山门结界边，激起大片尘埃。
大片修士和魔族对峙的空地前，修士血液和魔血交混着流下，淌了满地的红。
两个渡劫期，几乎同归于尽。
结界内外，江明澈和潋滟花互相对看了三秒。
各自拔剑（拔法器）冲向结界边，把各家的人飞快抢走，然后两相仇视对方手里的人（？）地各自离去了。
“启寒、启寒……！！！”
江明澈嘶吼地叫着江启寒的名字，然而江启寒根本听不到了。
陆眠匆匆赶过来时，远远看见的就是那道染血红衣自云巅跌落的景象。
只觉目眦欲裂，心跳骤停，时间凝固。
待他浑浑噩噩靠近，只看到掌门江明澈，抱起腹部不断涌血的江启寒奔跑的身影。
“启寒、启寒……！！！”
途径他。
血腥味浓重。
而后。
掠过他。
身边数道身影紧跟而去，陆眠远目看向那片空出来的土地上猩鲜的红。
思维像被凝固，而后解冻。
陆眠转身，连滚带爬地朝着那个被抱着的、软塌塌、毫无生气的身影追去。
-
江启寒捅自己当然没下死手，捅的只是肋骨部分。但加上昨天氪命和今天强行调大量灵法的后遗症，他的伤口血流不止，用灵法也无法止住，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昏迷的半休克状态。
这种昏迷状态是指，外面的人说的，他听不见，看不着。
他的整个意识，游|离在一个黑暗的空间。
江启寒在黑暗里漫飘了一会，问：系统，系统，你还在吗。
半晌，一个熟悉的电子音才回应道：在的。
江启寒大喜：原来我还没死！
系统：宿主，你的行为和寻死无异。
江启寒：这当然不是。那种情况下，我灵法本就不能像魔尊一样自如调用，越拖越打不过，正应杀他个出其不意。不然被牵制，最后说不定整个归光派真的会全死。
系统沉默了会，道：好吧。的确。
江启寒：我休克了吗。
系统：是的。
江启寒：要休克多久啊？
系统：三年。
江启寒惊道：这么久？！
系统：你还活着就应该谢天谢地了吧。
系统：说真的，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宿主像你一样。开支线有一百天吗？死了快三回，次次自己寻死，你自己说说你自己！好啊，先是投海自尽，死不了就拼命强行氪命还加速雷劫，还blabla……生怕自己死不了。
江启寒感受到系统的暴躁，听了一会它的怒叨叨，安抚道：这不是相信你强大的休克延续生命功能嘛……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系统：别拿哄陆眠那套哄我，下次休克，你就等死吧！
江启寒：可你之前答应过我哎……
系统：闭嘴，请宿主暂时不要跟系统交流！
好吧。
江启寒也不多作讨嫌，一人一统在黑暗空间呆了会，得知系统还有休眠灵魂加速时间流速的功能，江启寒直接点了启用。
-
再一睁眼，江启寒坐卧在陨冰阁的闭关室中。
他指尖轻拈，盘坐于蒲团，身上灵法在自行运转流通。甫一动作，江启寒身上那阵晕绕着他的灵法便消散了。
江启寒站起身，迈出步子，身形还有些微不适的摇晃，但相较于之前雷劫后，他身上那股痛已经消减很多，如不刻意感知，现在那些痛便几乎可无视了。
江启寒调起灵茫微滚过周身，一探自身状况。
他身上的伤，被治好了；修为境界，和之前他昏过去前一样，渡劫期中下境；疼痛……一调灵就会痛，不调灵则无异常。
江启寒出了闭关室，向外走去。
一出陨冰阁，江明澈正迎着他走过来。
休眠灵魂让江启寒现在情绪极度平和，就如重新新生过一遍一样。一见江明澈，江启寒微微笑着，江明澈拍拍他的肩：“启寒，终于醒了！”
“还要多谢师兄这段日子的照料。”
江明澈摆摆手，“若当日不是启寒你在，归光派……现在哪里还在。你还跟师兄说这些客套话，真是！”
江明澈原本一手搭在江启寒肩上，这说话中途，他不自觉揽了揽江启寒，面上淡淡浮起情绪。
二人在明寂殿内斟茶言谈。
江启寒听江明澈说了这几年他昏迷调养期间，派内派外大大小小的事情。
诸如魔尊当日被他重伤至濒死，至今仍未苏醒；又如江疏雪的修境又升一层，登临小仙上境；再如膳织阁的万道长，去年与一美人谈了段感情，最近正准备提亲去；而他的小徒弟陆眠，也颇有天分，前些日子已结丹成功，短短三年，已自知微升金丹境……
本来听前面的八卦消息听得都挺开心的江启寒，一听到陆眠已升金丹，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陆眠他，还真是，飞升式修炼。
这离当日系统所说的一百年后，还差九十七年，陆眠已经到了金丹期。
他是真正的天才。
江明澈看他听到陆眠微有所动容，还以为江启寒有些担心这个小弟子，便将所知道的陆眠的事尽与他说。
当然，这说的就是江启寒没曾设想过的内容了，甚至后面还有带点绯色。
原来，当日他昏迷后，江明澈请仙医诊断，仙医说江启寒至少需静养三年。江明澈见陆眠神色崩溃心痛，不想他过度沉溺伤心，便将他自作主张地拨到了江疏雪座下，想让师妹代为教养。
可陆眠好说歹说不愿意，仍是居在明寂殿不肯走。江明澈也晓他舍不得江启寒，之前江启寒为陆眠逐赵轩日下山时，江明澈便知道师徒二人关系应当很好。但江启寒这一昏迷，陆眠就无人指点了，于他修炼也有碍。江明澈于是便想了个歪法，让江疏雪座下最小的小徒弟，还是个漂亮女修，天天去明寂殿找陆眠。
这么一招使下去，没出一个月，陆眠便“屈服”了。每隔五日，便会向江疏雪请教一次修习难点，偶尔还会和江疏雪座下的小徒弟二人论道作画。这不，两人感情越来越好，最近又一起出去游历了，想来不日之后两人会成为一段美好姻缘。
江启寒在旁边听得心中佩服。
这就是能一边恋爱一边学霸的傲天啊！
比单纯型学霸更厉害！
爱情事业两不误！
他当年怎么会觉得陆眠会成为一个寡王！谬论！
一边心里有点感叹小孩真是嗖的一下就长大了，一边感叹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他得赶快加班加点修炼，不然怕被后浪拍扁在沙滩上。
江明澈向他说道许多事后，想起来他还需静养，便也没再多留，让他保重身体，趁天黑前离开了。
夜里，江启寒躺在床上，一边跟系统唠嗑，一边在精神尚不困时在床上乱翻身。
估计是三年里被动打坐太久，现在他一躺到床上，整个人就浑身有种不适应的感觉。
滚来滚去。
最后，江启寒在榻上脚踢到个硬物。
拿起看看，唔，是当年陆眠塞给他止痛的汤媪。江启寒现下身上也不痛，便将汤媪拿着放到了床头榻桌上。
再翻身回榻间，枕上丝枕，枕头轻微挪动间，江启寒在枕头下面发现了点不对劲。
一小片烟青色的、一手长，半掌宽的手画本杰明·富兰克林，压在他枕头下。
江启寒：？？？
这小画也太……太可爱了一些？
-
又过了几日，小徒弟陆眠游历仍没回来，江启寒已经迅速适应了社畜（？）生活，过上了每天打坐六个时辰，两个时辰摸鱼，四个时辰睡大觉的规律生活。
本以为生活就会这么平静下去。
谁知，某一日，江疏雪找上明寂殿，向他道：“师兄，璐熙和陆眠困在乾元镜幻境了，向我发了求救讯号，但我这两日须去万剑宗与会看盯修仙界法规制定，你能否……”
江启寒懂了，“师妹，你放心去吧。我去找找他们。”
寻到乾元镜方位，江启寒便即刻赶了过去。
到了乾元镜内，江启寒发现有多半境都是奇珍异兽，灵宝珍奇，异种植被，陆眠他们估计是来此处寻找什么宝贝。等再继续向乾元镜深处走，江启寒看见被一面薄紫色结界挡住的天幕，许这就是幻境入口。
这幻境那本他穿来的书上没写过，因此系统对此也一无所知。江启寒虽修为已至渡劫期，也仍是不敢掉以轻心，在周身凝了一层厚重结界才进入幻境之地。
不过，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幻境中景色其实与外面相差不大，危险程度也并没有变高，所有生物都处于一种昏昏欲睡的状态里。
江启寒向其中走了几里，在一棵高大紫叶乔木下，看到被束于藤蔓中，快要被嵌进长裂树洞里的一名昏迷女修。
这女修他没见过，不过她身着归光派弟子袍，看样子就是那个和陆眠同游历的女修了。
江启寒上前将人救下，以为陆眠也在附近，便四处寻找。
然而，几经辗转，都未找到陆眠的身影。
江启寒想将女修摇醒问她前情，可无论怎么注入调养灵法都不能使她醒来。看着幻境密林中渐渐弥漫过来的一片不易察觉的轻雾，江启寒觉察有异，先将女修带出了幻境之地。
果然，一出幻境之地，女修便悠悠转醒了。
江启寒向其询问陆眠的大致方向，相貌可爱的女修娇声娇气指着一片方才与他们来时相反的方向，道：“那就是我们走散的地方。他让我先跑，说要引开那些追人的藤蔓……结果没想到，我还是被抓住，差点被吃了……”
江启寒点点头，表示了解，便准备前去那个方向找陆眠。
女修忽而拉住他的袍角，抬眸看向他，表情泫然。
江启寒记忆里已经n年没有被异性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过了，一时之间肢体有些僵硬，“怎么了？”
哦，应该是他想岔了，她应该是也想一同去救陆眠。
她担心陆眠担心得要哭了。
女修细声细气地道：“师叔，你就这么一个人走了吗……”
江启寒明白，他道：“那走吧，一起去找陆眠。你正好给我指一下方向。”
闻言，拉着他袍角的那只手顿时松开了，“咳……师叔，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给我留个结界……我，咳一个人呆在这有点害怕。”
江启寒：……
他果然是想岔了。
还岔得有点远。
就他这理解力，怪不得他单身。
等再次踏进幻境的时候，江启寒明显感觉刚刚弥漫过来的那阵轻雾还在，并且似乎……有散进他周身防护结界的趋势。
江启寒将护体结界又加厚一层。
他往西南方的丛林中寻找陆眠的身影，以灵识铺散四周，细细查寻，终于，在一株矮槐下找到了长大不少的少年。
江启寒赶过去。
只见面容似陌生似熟悉的少年，大半个身体都被槐树树干中间的裂口吞了进去，再不来人，他怕是要被妖槐生吞后活活憋死在里面。
揽霜光芒闪过，树干裂口被豁开，陆眠歪歪扭扭地倒在站着的江启寒怀里。
陆眠身上有一点粉末状的质感，初察觉，江启寒还为他拍拂尘埃。
但将陆眠背在肩上时，陆眠的气息脉搏贴着他后颈传过来……
不对。
粉末，是毒。
陆眠的灵息，快要散了。
江启寒本欲疾行至幻境外。然而，刚一大量调灵，周围护身结界竟不收自破，方才那股弥漫在周围的轻雾涌入呼吸。
江启寒方知这种幻境不能调灵，越调毒雾侵入灵体越快。
江启寒屏住呼吸，一步一步，背着陆眠往幻境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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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封茧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