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一,喻止迅速带人封锁了临安城,不多时,城内许多百姓也出现了如同兰觞一样的症状。
先是全身起红疹子,然后就发起了高烧。城内的医馆顿时拥挤了起来,谁知这医馆的人大多也都是一样的情况,这会儿百姓们自己也发现了问题。
“大夫!你快看看我夫人,她还怀着身孕啊!”一位年轻男子奋力挤到了大夫面前,着急的说道:“您能不能通融一下,先看看我夫人?”
在身后排队的人顿时不乐意,哼声道:“你家娘子有身孕,我家的孩子也才三岁呢!这后面还有这么多人,都排了这么长时间的队了,你这样让我们怎么办?”
其他人都沉着脸盯着他不说话,年轻男子这才注意到出声那人怀里还抱着个孩子,于是他低下了头,惭愧地拱了拱手,又返回后面排队去了。
宫琴谷熙回到房间时,兰觞平躺在床上,紧紧地蹙着眉,脸色比平时红了许多,汗珠时不时的从脸颊滑过,已经烧的不省人事了。
他快步走了过去,拉起手的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捧了个火炉。
宫琴谷熙皱眉,扭头就对重景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么会烧的这么厉害?”
这会儿重景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没有搭理宫琴谷熙,兀自从自己的药袋里取出了一根银针,抬手就往兰觞的心口扎去。
“等等,”重景不耐烦地看了宫琴谷熙一眼,“上卿大人这般阻我,是迫不及待地想殉情么?”
宫琴谷熙哑然,重景乘机甩开了他手,稳准狠地将手中的银针扎了下去。
昏迷中的兰觞在银针扎下去的瞬间握紧了宫琴谷熙的手,片刻就又松了下去。
“上卿大人,”追夏推开门疾步走了进来,然后飞快地说道:“我回城时发现临安城内已经有一大半的百姓都出现了同公子一样的症状了,医馆的大夫也都束手无策。”
“我方才已经让周总督和鹤琪钊带人去处理此事了。”宫琴谷熙冷静地说道:“传令下去,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要用面巾遮住自己,除了大夫,尽量不要和病人有过多的接触。”
“另外,”这时,一旁的重景开了口:“我需要大量的药材,你们想办法把城中的药材都集中到总督府。”
宫琴谷熙:“你和于南拿着我的手令,按他的吩咐去办。”
这时,侍女将热水端了进来,宫琴谷熙自己接过了帕子,小心翼翼地为兰觞擦拭着脸。
追夏担忧地往床上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正在给兰觞擦脸的宫琴谷熙,而后转身出了门。
就在追夏后脚刚要跨出门槛时,重景叫住了他。
“慢着!”
追夏闻声又跑了进来,见重景拿起了一根银针凑在眼前瞧着。
屋里的灯火不是很亮,追夏第一次进来时根本没发现兰觞心口插了一根细细地银针。这会儿他还没看清那根银针怎么回事,重景就又出声道:“不用戴面罩了,这不是疫病,是中毒。”
宫琴谷熙握着兰觞的手一紧,追夏也顿时瞪大了眼睛:“中毒!那城内的百姓们也都是中毒?”
重景点了点头,将银针收了起来,又给兰觞喂了一颗药丸,但是兰觞烧得太厉害了,根本无法吞咽。
宫琴谷熙:“能碾碎了混着水喝吗?”
“可以。”重景道:“但是现在就算兑了水,以他现在的状况也灌不下去”
兰觞的额头又渗出了许多汗,宫琴谷熙抬手擦了去:“我有办法。”
重景意味难明的看了他一眼,将兑好了水的递给了宫琴谷熙,便和追夏一同退到了外间。
不过片刻,宫琴谷熙就喂好了药,从里间走了出来,只是嘴唇微微有些发红。
这时,重景看着追夏道 :“你先把城中每一种不同的药材先集中到总督府,我得看看有没有缺少什么,顺便熬制解药。”
宫琴谷熙皱眉:“方才那个不是解药?”
重景睨了他一眼道:“我现在还不能完全知道他中的什么毒,方才那颗药丸只不过是吊命用的。”
追夏闻言吃了一惊,随后宫琴谷熙又道:“城中这么多的百姓都中了毒,总得查清源头。”
重景和追夏都知道宫琴谷熙的意思。重景想了想,又看了看两人:“为什么是二城主出了事而不是我们?”
“还有,城中的百姓是何时发现自己身上起了红疹子的?”
虽然追夏有些时候看起来不那么靠谱,但是心眼还是要比于南多一些的。他方才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同百姓大致了解了一些情况了,于是答道:“大概是晚饭之后要熄灯休息时才发现的,有老有小,有贫有富,患者几乎没有什么共同点。”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除了都是临安城内的人。”
“他也是。”宫琴谷熙插话道。
重景闻言,立马将自己和宫琴谷熙还有追夏都检查了一遍,确认几人确实没有中毒的迹象。
“这么大规模的投毒,我能想到的只有一种。”宫琴谷熙道:“水源。我记得从晚饭开始,自己就没有喝过水。而你……”他看了一眼重景,面无表情道:“方才想喝水的时候一不小心给洒了。”
重景:“……”
追夏恍然大悟:“对,我也想起来了,自从晚饭后我也没有喝过水!”
“事不宜迟。”宫琴谷熙边走边飞快地吩咐道:“我带人去临安的源头走一趟,追夏你去收集药材……”说着,他突然顿下了脚步,“这么久了,于南怎么还没有回来?”
话音刚落地,就有一侍卫面色凝重的跑了进来:“将军,周总督和鹤公子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所有出现同样症状的人都集中到了一处……另外,周总督和于副将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
此次南下,宫琴谷熙只带了精兵五百,来了临安这么久,宫琴谷熙还从未使唤过他们。若不是宫琴谷煦将暗卫都召回了上昭,宫琴谷熙几乎都忘了自己还带着下属了。
宫琴谷熙点了点头:“本将军知道了,你找几个人,守在这个院子里,出了重景神医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另外,传令下去,在神医还没有研制出解药前,任何人都不要喝水。”
侍卫抱拳道:“属下遵命!”
宫琴谷熙回头看了一眼,而后立刻转身离开了总督府,带了一队人朝临安城水的源头找去。
临安城的水源就在城外不远处的一处山谷里,宫琴谷熙带人快马加鞭的赶了过去。
一瀑布沿着山谷倾泄而出,水声潺潺,半轮弦月寂寞地挂在漆黑的夜空中,在月光的照射下,像是千百匹银色的骏马在山谷中呼啸而下。
宫琴谷熙翻身下马,带着众人在山谷内找了许久,却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将军,”一侍卫凑近宫琴谷熙说道:“这里什么都没有啊,就算是投毒,那不是投在水里就融化了吗?那咱们在这要找什么东西?”见宫琴谷熙仍低头不语,他又猜测着低声说道:“总不会是要找装毒药的瓶子吧。”
忽然间,宫琴谷熙停下了脚步,半蹲着在石头山摸了摸,“有血腥味儿。”
身旁的侍卫吃了一惊,皱眉道:“血腥味儿?什么毒是这种味道?”
宫琴谷熙倏地一抬头,目光越过了眼前的石头,朝着瀑布下那不知深浅的水潭望去。
侍卫也蹲了下来在石头上摸了摸,又把手凑到了鼻子下仔细闻了闻,喃喃自语道:“确实是血腥味儿啊……”
还没等侍卫站起身来,一个身影突然从自己的身边擦过,“扑通”一下跳进了水潭里。末了只留了一句:“在岸边等着别动!”
“将军!”跟在宫琴谷熙身边的侍卫没想到他会这么突然的就跳下了水,差点就要跟着一起跳了下去,听到了这句话这才停住了脚步,跟其他众人一起,乖乖的在岸边等着。反正将士们都知道,宫琴谷熙水性极好,自己在水下待个半柱香时间什么的也不成问题。
约莫过了半盏茶时间,宫琴谷熙才从水中探出了头来:“下来两个人帮我,再拿两把匕首,潭底有一个人被捆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一个时辰后,宫琴谷熙终于将从湖底捞出来的人带回了总督府,并扔给了重景,转身就进了房间。
兰觞此刻的脸色看上去已经没有这么烫了,宫琴谷熙刚想伸手摸他的脸,顿时又停在了半空中。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这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便收回了手,找了身干净的衣服换上了才用热毛巾给兰觞擦了擦汗。
“大夫,这怎么办啊?”一位刚来的病人问:“这毒还能找得着解药吗?”
说话这人是刚来的,宫琴谷熙派人挨家挨户的传话说不要喝水时,他正好咽下了一碗水。此刻只是开始起了些红疹,脑子还算清明。
医馆的大夫们也被集中到了安置给中毒者的地方,闻声,大夫不带语气的回了一句:“目前为止,我们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毒,但是方才鹤公子说了,重景神医就在总督府上,已经在着手准备解药了,请大家放心。”
重景果然是一颗定心丸,那些中毒的百姓们一听重景就在总督府里,还正在为自己研制解药,脸上的阴霾立刻就少了一大半。
其他人虽然也有昏厥发烧的状况,但是总体来说比兰觞要好得多,没烧的那么厉害,烧一时半刻的虽然退不下去,但也不至于立刻就要了人性命。
追夏同鹤琪钊一起,去安置的地方照顾着周笙和于南,宫琴谷熙则自己待在兰觞身边,眼皮都不敢眨一个。兰觞虽然烧的不那么厉害了,可是这身体却总是出汗不止,时不时的就得擦洗一遍。当然,这些事也全是宫琴谷熙自己一个人做的。
这夜临安灯火通明,家家户户几乎都有这么一两个人中了招,安置的地方都快放不下了,加上人手不足,一些热心的百姓们便自告奋勇的帮起了忙。
前半夜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恍然间,兰觞看见了那个蜷缩在枯井里的自己,那个胆小又懦弱的自己。
兰觞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那时的自己了,偶然间看见了记忆中的自己那张稚嫩的脸庞,这感觉也挺新奇的。
他在梦里看着自己在独自一人在枯井里呆了一天一夜,最后才勉强在井壁找到了一个洞口,那时候兰觞也不知道洞口的另一头是什么,可是他没有选择,井口太高了,七岁的兰觞是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去的。
兰觞沿着黑黢黢的洞口走了许久,自己当时太饿了,几乎是爬着从洞里出来的,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
可能是天无绝人之路,他一爬出来就碰上了一队流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觉得同他们也没什么两样,便混进了流民中间,从此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他和那些流民一样,啃过干涩的树根,吃过路边的野菜,还要过饭。就这样,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醒醒,”有人猛的推了一把自己,兰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这才看见了眼前这个彪形大汉。兰觞左右看了一圈,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晚上睡觉的地方了。他被关在了一个木头笼子里,周围还有许多一模一样的笼子,里面都关了不少人。自己的笼子比较小,只关了自己一个人,其他的笼子要大很多,最少也关了三个人。毫无疑问,那些人也同自己一样,衣衫褴褛,都是流民。
可兰觞找了一圈,竟没有一个自己认识的,那之前的那些流民去了哪里?
“哟”彪形大汉见他不说话,正上下打量着他,“这小子长的细皮嫩肉的,也不知道活不活的过一晚。”
兰觞仍旧低着头一言不发,倒也不是他不想说,只是这两年来自己根本不怎么说话,几乎都要忘了怎么说话了。
那彪形大汉长的肥头大耳的,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活像个讨债的恶鬼。他身旁还有几个身形和他差不多的人,于是,便有人提议道:“他活不活得过今晚,试试不就知道了?”
那时的兰觞并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只是觉得这地方像个巨大的山洞,那些人把和他一样的流民都关到了不同的笼子里。山洞里一直烧着灯,他还没分清这里是白天还是黑夜。空气中还隐隐飘着一股子血腥味儿。
愣神间,笼子被人打开了来,一只大手将自己从笼子里拎了出去。
拎自己的人粗鲁得很,兰觞觉得自己的胳膊都快被人拽断了一般。那人将他扔到了一处空旷的地面上,然后转身走上了对面山壁的高台,大喊道:“今天的猎物已经就是这小子,谁若是杀了他,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兰觞顿时恐慌了起来,这两年他见过很多的死亡,又被人杀死的,也有饿死的,亦或是被人打死的,不一而足。
他心里很害怕,腿在止不住的发抖。突然间,一个声音从高处传了下来:“杀了这小子,我就能出去?”
把兰觞拎出来的人大笑道:“那是自然,你们不是见过了吗?之前从这出去的人可不少。”
笼子里的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出声的那人被人放了出来,走到了兰觞面前。
兰觞死死地盯着他,尽量没有露出自己的胆怯来,谁知那人竟先开了口。
“孩子,对不起了。”那人说完就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刀来,直直地冲着自己刺了过来。
“兰觞,你怎么了?”兰觞紧紧地皱着眉,反手将宫琴谷熙死死地握着。
宫琴谷熙在一旁焦急的瞧着,却又无能为力。
“噗!”兰觞猛的吐出了一口猩红的血来。
“兰觞!”宫琴谷熙手足无措的摸了摸他的脸,眼眶倏地红了一圈。
另一边安置中毒者的地方也出现了这样的状况,病人突然间就吐了血,气息也变得越来越微弱了。一阵没来由的惶恐顿时涌上了人们的心头。
正好这时重景走了进来,他快步走到床边替兰觞把了把脉。
宫琴谷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吐血?”
重景沉着脸,良久,才缓缓出声道:“我已经知道了那是什么毒了,但是我配不出解药。”
宫琴谷熙脸色顿时一变:“什么叫配不出解药?”
“意思是,解药缺了一味最主要的药引,所以我没办法解毒。”
“什么药材?”宫琴谷熙道:“就算临安没有,只要你说的它是什么东西,我就可以让人替你拿回来。”
“没用的,”重景一脸沮丧道:“那味药材早就在几年前就已经绝迹于西南了,根本找不到!而且……”
宫琴谷熙心里一紧:“而且什么?”
重景:“这毒的病发时间是十二个时辰,就算西南还有这种药材,也来不及了……”
一道晴天霹雳打在了宫琴谷熙心头,这一瞬间,他甚至不敢再看一眼躺在一旁的兰觞。
老天爷像是给众人开了一个玩笑,送来了重景,好不容易让人燃起了一丝希望,转眼却又陷入了绝望。
宫琴谷熙转过脸去,一滴泪水打在了兰觞握着他的手上。
重景也十分沮丧,这种沮丧不是因为自己的能力,而是因为既定的无法改变的事实。
两人各自了沉默许久,宫琴谷熙忽然问道:“你方才说这味药材在哪里?”
“这味药材只有西南有,而且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在西南绝迹了。”
恍惚间,宫琴谷熙好像抓到了什么东西,他掰开了兰觞的手,把兰觞交给了重景照顾。
“你去哪儿?”重景不明所以的问。
“找解药。”言罢,宫琴谷熙就带着几个人出了府,策马朝夏侯府而去。
还有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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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八十八章 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