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敏一面揉着脑袋,一边嘟囔道:“将军这是嫌属下忠言逆耳了吗?”
喻止瞪了他一眼,一手磨着砚台,似乎在盘算着要不要将这东西朝庞敏的脑袋上砸去。
庞敏一眼就看出了自家将军的想法,连忙将话切入了正题:“鹿将军最近挺好的,没任何特别的地方。”
“她……”喻止低头叹了口气,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庞敏仍旧不明所以:“将军,一句话说不明白的那就多说两句话嘛!那嘴除了用来吃饭不就是用来解释的吗?”
喻止:“……”
好像挺有道理的。他无奈地撑着头,出声道:“行了,你先下去休息吧,以后不用每天打听鹿将军事了。”
庞敏顿时喜笑颜开,“嘿嘿”一笑道:“好的将军,我相信鹿将军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你只要耐心的跟她好好解释,她肯定不会怪你的!”
不等喻止抄起砚台,他便一早溜之大吉了。
过了子时,喻止还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他现在之所以不敢接近鹿媃,乃是因为前不久围攻明开城之时,他下令让影卫潜入城内,每日杀几个将领,并从这些人身上取下一部分,送给夏侯瑾。让夏侯瑾及其手底下的士兵们在日复一日的恐慌中眼看着自己的死期将近,手段不可谓不残忍。
鹿媃身为一方统帅,必然知道这种恐慌对于将士们来说有多煎熬,来自未知的恐惧往往才是最致命的。
喻止心里清楚,自己做的这些事鹿媃定然是知情的,所以自己才会刻意避着她,他也在害怕,害怕鹿媃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方才庞敏有一事说的确实在理,如果自己不主动找鹿媃说清楚,可能就真的要错过了。想通了这一层,喻止就舒心了不少,反正现在也睡不着,不如……
顷刻间,喻止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鹿媃的院子里。
他蹑手蹑脚地将窗户推开了一条小缝,从缝隙里看去,只能看见垂在床前的纱帐,大概是睡着了。
喻止轻轻缩回了手,脖颈上就贴上了一块冰冰凉凉的东西,似乎还有些沉。
坏了菜了!
喻将军心虚地扭过头去,干笑道:“鹿将军,那什么……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
鹿媃轻轻一笑,将架在他脖子上的刀撤了回来,略带讥讽道:“原来喻将军这么喜欢夜闯闺房?”
喻止脖子一缩,急忙否认:“美人,你这可就冤枉本将军了,我只在你闺房前徘徊过那么几次,其他人可没有啊!”
“噢,”鹿媃勾唇一笑,转身进了屋。
“喻将军还喜欢蹲在墙角与日夜星辰为伴么?”
喻止:“……”
不是他不想起身,只是蹲了太久,腿麻了。
今夜无风,天上只挂了半轮月亮,周围缀满了杂乱无章的点点繁星。
鹿媃放下刀,喻止就殷勤地凑了过来,贴心地给她倒了杯水,笑嘻嘻地看着她,仍是一副没脸没皮的样子。
“喻将军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吗?”
喻止悄然别开视线,也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才讪讪开口道:“我让影卫做的事,你都知道了。”
鹿媃:“嗯,然后呢?”
喻止偏头看她,沉声道:“我这样做,是不是太残忍了?”
鹿媃面无表情道:“的确很残忍。”
喻止心一沉,又听鹿媃接着说道:“但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他们不无辜。”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绝对的错与对,错又如何,对了又能怎样?不还是一样在尘世里挣扎么?
喻止叹了口气:“倒是我自己庸人自扰了。”随后话音一转,继续叹道:“大半夜的,还得让美人替我解惑。”
鹿媃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将刀一横,将喻止给赶了出去。
某人挨了一顿打,立即觉得舒心多了,便悠哉悠哉地飘走了。
追夏将名为兰儿的女子引到了兰觞房中,又退了下去,守在门外。宫琴谷熙自然也在,同样以真面目示人。
兰儿将斗篷揭了下去,恭恭敬敬地朝兰觞行了个礼:“小女子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姑娘不必多礼,那日唐突,吓到姑娘了。”兰觞低头颔首道:“在此给姑娘赔个不是。”
兰儿连忙道:“公子实在是折煞奴婢了。”
这时,一旁的宫琴谷熙插话道:“姑娘此番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这……”兰儿似乎有些疑惑地看着宫琴谷熙,兰觞了然,于是笑道:“姑娘不必担心,他是我的人。”
兰儿一愣,她对兰觞和宫琴谷熙的关系确实做过这种假设,可她又忍不住想:二城主如此佳人,若是喜欢一个男人,是不是也太可惜了些?不过这上卿大人长的也很好看,两人若是站在一处,确实很养眼。
兰觞见她怔了许久,忍不住出声道:“姑娘?”
兰儿这才反应了过来,低下头红着脸道:“好的,公子。”
她本是一风尘女子,只因长的像兰觞,便被胡谦买了去,但胡谦根本没把她当人看,因此做什么也不防着她。
就在前来闵县的前一日,胡谦突然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件,兰儿当时就躺在胡谦怀中,她记得,信件上说:宫琴谷熙已至闵县,若要一雪前耻,可联系此人。二城主恰好就在闵县,你觉得会不会是巧合?
闻言,兰觞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问道:“姑娘可有留着那封信件?”
兰儿摇摇头:“没有,胡谦看过那封信后还发了好大一通火,随后就将信件给烧了,我没能留下。”
她一个宠物,又怎么敢在主人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
兰觞:“多谢姑娘能告知此事。”
兰儿依旧垂着头,怯怯道:“公子……我能继续用兰儿这个名字吗?”
兰觞淡笑道:“能遂姑娘的意就好。”
追夏将兰儿带了出去,宫琴谷熙才道:“和之前咱们推测的一样,确实是有人故意告知胡谦我在此处的,不过……”
兰觞接过话道:“此人最后还提了我一句,似乎对你我的关系早就了然于胸一般。”
宫琴谷熙“啧”了一声:“此人莫不是个算命先生?竟能提前预知你我今日的结果。”
兰觞被他一言逗笑了:“那倒未必。”
“管他是谁,”宫琴谷熙淡淡道:“想杀我也没那么容易,咱们早晚能知道这幕后主使是谁。”
南夏一事尘埃落定,连朝会上的气氛都和谐了不少。可惜好景不长,祥和的假象就被胡连淮给打破了。
“陛下!”胡连淮长跪在大殿内,手捧笏板,咬牙切齿道:“前几日小子前往闵县游玩,没曾想竟遭遇不幸,连同一干随行侍卫,无一活口啊!请陛下恩准!让下官前往闵县亲自为我儿查明真相,还他一个公道!”
胡谦此人什么脾性,人人皆知,死在他手里的少男少女一只手都数不完,要不是胡连淮替他兜着,这胡谦早就应当下狱斩首了,那还能逍遥这么久!
据说胡谦栖身的小院还被人一把火给烧了,尸体面目已然全非,不过人数都对的上,又找出了他随身携带的玉佩,县令派人一一确认了一番,这才敢将此事上报。此事一出,不少上昭的百姓都在庆幸老天有眼,终于收了这作恶多端的人。
虽说这胡谦罪有应得,可他毕竟是胡连淮的嫡长子,血脉里的情分是斩不断的。于是,晟玦直接准了他的请奏,不日胡连淮即将抵达闵县。
兰觞:“胡大人给我写了一封信。”
宫琴谷熙奇道:“他怀疑你了?”
“没有,他说想让我多留几天,帮他查案。”
“那你要多留几天吗?”
“自然,”兰觞一本正经道:“若是现在就走,不是成为了怀疑对象么。”
正这会儿,追夏疾步走了过来。
“公子,将军的信!”
兰觞接过信件看了一会儿,宫琴谷熙随手拿了一块糕点,漫不经意地问道:“怎么了?”
兰觞将信件递给了他,笑道:“无事,阿姐说她再过几日就返回沐惘城了。”
一旁的追夏简直瞠目结舌,城主写给公子的信他从来不给任何人看,现在居然还主动递给了上卿大人!另外,他觉得这几日兰觞太过于反常了,经常写着字莫名其妙的就笑了,而且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之前公子都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要不是公子从不穿纯白色的衣裳,看上去简直就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一般。
但追夏知道,兰觞只有在外人面前才是这样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平时公子一个人的时候除了看书,下棋,写字就是发呆了,他还从没见兰觞笑的这样舒心过,如果不是宫琴谷熙在这,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家公子是被狐狸精勾去了魂!
于是他在心里得出了一个结论:以后上卿大人也是自己的主子了,不能得罪他。
“追夏?”
“啊!”追夏一激灵,这才回过神来,“公子你叫我?”
“你写信给岑副将,让她近日多多留意锦绣银庄的动向,若有不妥,立刻将咱们的人撤出来。”
一听给岑萱写信,追夏立即眉开眼笑的跑了出去。
兰觞看着追夏的背影,无可奈何的揺了揺头。
宫琴谷熙自然也看出来了追夏与往日的不同,遂出声道:“你不帮他?”
“这种事我一个局外人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也是,不过看在追夏对自己还算不错的份上,宫琴谷熙打算得什么时候敲打一下才行,免得这榆木脑袋不会开花。
“你还不回去吗?”
“这才几天啊?”宫琴谷熙慢慢俯过身来,用手轻轻的挑起他的下巴,柔声道:“你就这么想赶我走?”
兰觞浅笑道:“我这不是怕你不在,北境会出乱子么。”
宫琴谷熙亲了亲他的鼻峰,满不在乎道:“若是我不在军队就会乱成一锅粥,这样的士兵怎堪大用?”
兰觞一怔,又笑了笑,轻轻吻了上去,唇齿交融,宫琴谷熙将手滑过他白皙的脖颈,然后不受控制的顺着脊背往下……
“大人!”暗卫一惊,一时忘了拐弯,径直撞在了窗户上。
宫琴谷熙用身体挡着兰觞,强压住心里的不悦,扭头斥道:“大半夜的,有什么事非得现在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