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六,大雨倾盆而下,打在士兵们的盔甲上“啪啪”作响。
悬在头顶的天像是被乌鸦占满似的,漆黑一片,时不时还有闪电劈下,照亮着死寂一般的明开城。
“将军!”庞敏一甩脸上的雨水,雨声太大,他扯着嗓子高声道:“将士们已经等候多时了,只等将军一声令下,便可直取明开!”
喻止抬手一挥:“传我令,攻城!”
一众将士齐声应道:“是!攻城!”
战鼓四起,雷声相合,将士们一鼓作气,不到两个时辰就攻下了明开城。
是夜,整个明开城血流成河,无一活口,喻止亲手斩下了夏侯瑾的头颅,同将旗一起悬挂于明开城外,夏侯一族致此全军覆没,大晟一举收复江南各地,举国欢庆。
“天寒地冻”更夫一人手中提着锣,一人手中拿着梆和灯笼,每念一句“天寒地冻”就要敲一次铜锣。现在已是四更天,尽管是春天,夜里也是凉的。
两个更夫如往常一样配合默契地敲打着,拐过一条巷口时,一手提灯的更夫膝盖突然传来一声巨痛,猝不及防的往前栽了去,将灯摔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另一位更夫上前扶起他,莫名其妙的问道:“当心点,这路好好的,你怎的就摔了?”
摔在地上的更夫也觉得莫名其妙,他刚起身,就看见了两人印在地上的影子,心道:咦?这影子怎么这么清晰?
他抬头看了看天,今夜的天黑漆漆的一片,根本没有月亮,于是弯下腰,就要去捡灯笼,这才发现灯笼也灭了。
等等!没有月亮也没有灯火,那……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影子,另一位更夫此时也注意到了,两人对视一眼,一股难以言喻的惶恐涌上了心头。
两人一齐向后看去,后面是一座宅院,里面正冒着火光。
那位更夫是灯笼也不要了,就拿了个梆子握在手里,小心翼翼的向宅院大门走去,甫一推开门,两人都彻底傻眼了。
宅院里火光冲天,房梁“嘎嘎”作响,顷刻就被大火所吞噬,“砰”的一声砸在了地面上。
更夫大随即喊道:“快来人啊!!着火了!”
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官府来的人才把火扑灭。
县令一早就听闻了此事,带了一队官兵往那着火的宅院而去。
“咳咳咳!大人当心!”一位下属用手捂着口鼻,灰头土脸跑到楚青面前的说道:“大人,我们方才已经将尸体全都清点过了,一共三十七人,都已经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了。”
楚青是闵县的县令,左右也就四十来岁,他看了看官兵们抬出来的一具具焦黑的尸体,紧皱着眉问:“可清楚这宅院里住的是什么人?”
“回大人,已经盘问过附近的街坊邻居了,没人知道这宅院里住的是谁。”官兵转头咳了几声,又道:“看这宅院的布局,应当是个富贵人家。”
“你差人继续盘问,另外,传仵作验尸。”
一个时辰之后,天色已经亮开了,仵作验好了尸,对楚青行礼道:“回禀大人,尸体一共三十七具,其中五名为女子,其余皆是男子,具是被人杀死后再焚的尸。”
“女子?”楚青问。
“确实有五名女子,绝不敢欺瞒大人!”
楚青摆了摆手,沉声道:“除此之外,可还有什么发现?”
“未曾,尸体焚烧的太严重,已经看不出其他了。”
此时,一官兵来报:“大人!”来人递上一枚玉佩给楚青,继续说道:“这是从其中一名死者身上发现的。”
楚青将玉佩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片刻,不由得睁大了眼。
下属不明所以,低声道:“大人可有什么发现?”
“你……”楚青险些没站稳,“你去查查监察司司正之子,胡谦公子所在何处。”
楚青突然想起来,前不久自己收到过胡连淮的信件,说是自己的嫡子前来闵县游玩,望自己多加照拂一二。当时楚青忙着其他的事物,没把这件鸡毛蒜皮的事放在心上,如今瞧着这块玉佩才突然想起来。
玉佩质地上乘,最为特别的是,这玉佩的形状不似其他,而是一个“胡”字!
官兵立即领命前去。
今日一早,兰觞和宫琴谷熙就收到了消息。
兰觞看了一眼信件,对宫琴谷熙道:“阿姐和喻将军歼灭了夏侯瑾仅剩的四万大军,确实是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对了,”兰觞忽而问:“你前几日去了哪里?怎会被上次引我们入密道的人给抓了去?”
宫琴谷熙倒了杯水,正色着道:“我出去处理了一下北原那边的细作,那人你也认识就是在京华西郊刺杀我那个,上次宫宴上陪在李向繇身边之人,李营的心腹。”
兰觞不解:“他大老远的跑来闵县做什么?专门给你下套?”
“差不多吧,但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要上赶着给我送菜,”宫琴谷熙偏头想了想,继续道:“就好像……是故意的一样。”
兰觞眉眼一挑:“怎么说?”
宫琴谷熙:“他说李营想要同我合作,一起反了大晟,到时候南夏一带就归我了。”
“他为什么现在才找你合作?何况,就算你答应帮他,也未必能把这破碎山河给拾起来。”
宫琴谷熙摇摇头:“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且不说我不会答应,就算我答应了,以北原和我的兵力也不足以将整个大晟攫为己有。所以我就去赴了这鸿门宴,他说李营自有安排,不用我担心,我就把他给捅了。”
兰觞:“……就这么简单?”他觉得此事处处透露着怪异,且不说那人武功和宫琴谷熙不相上下,单单就带人入闵县一事就很可疑。
“我也很纳闷,按理此人反应不应该如此迟钝才是,居然被我一刀给捅死了,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可我让人检查过,他没有易容的痕迹。”
兰觞觉得,既然当时宫琴谷熙已经察觉了不对,绝对会找机会试探深浅。
“然后你又做了什么?”
宫琴谷熙对他偏头一笑,修长的丹凤眼一弯,轻叹道:“知我者,兰觞是也。我让人将北原带血的箭矢送给了李营,按理说也该送到了,就看他有没有什么反应了。”
兰觞低头淡笑,不管有没有反应,北原细作擅自进入大晟境内,本就理亏,此事于宫琴谷熙来说无关痛痒。
宫琴谷熙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问道:“今日我见闵县的县令带着大队人马朝胡谦的院子去了,想来是你让人报的官。”
“嗯,”兰觞见他话里有话,“怎么了?”
宫琴谷熙盯了他半晌,浅笑道:“没什么,只是你不是已经拉拢了胡连淮么,如此一来,只怕他就不那么情愿为你卖命了。”
兰觞:“无妨,我即刻让沐惘城的那边的人多留意留意就是了。既然没有活口,他无凭无据的,也不能怎样。”
反正总不能因为自己也在闵县就将此事栽到自己头上。
宫琴谷熙还想说什么,突然一声轻响,影卫走了进来,对兰觞行了个礼,又微微侧目看了看宫琴谷熙,宫琴谷熙了然,正想起身,突然被人一把拉住了手。
兰觞看着他,对影卫说道:“以后见我不必避着上卿大人。”他顿了顿,又淡淡地说道:“以后若是见不到我,你们就由上卿大人的命令行事。”
影卫愣了一瞬,低头应道:“……是。”
宫琴谷熙心头一软,看着兰觞轻轻笑了笑。
“回主上,我们昨夜清理了一番现场的痕迹,设计让一个打更的更夫报了官,不过……”影卫抬头来了看兰觞,硬着头皮继续道:“那名女子说,走之前,她想见一见主上。”
兰觞微微一愣。
“她想见我?”
“是。”
这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噢?”宫琴谷熙看了他一眼,拖着尾音饶有意味的说道:“这么快就有人想挖我墙角了?你想见她?”
影卫一头雾水,皱着眉,好像听不太懂主上和上卿大人的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兰觞笑了笑,对影卫道:“今夜你带她过来吧。”
“是!”影卫糊里糊涂的出了门。
宫琴谷熙忍不住吻了吻兰觞的唇角。
“别闹。”兰觞笑着别开脸去,伸手在桌上拿了一块糕点,在他面前晃了晃:“你不吃点东西吗?”
宫琴谷熙仍旧不依不挠的凑近他意味不明道:“我想吃你。”
兰觞被他逗笑了,拨开他的手,无奈岔开了话题:“你什么时候回北境?”
“我也不知道,”宫琴谷熙干脆枕着兰觞的腿,勾起他的一缕墨色长发在指尖把玩,“但我不想这么快回去,想多和你待几天。”
兰觞静静地凝视着他,忽悠想起了那一屋子的桃花,故而轻笑道:“好,都随你。”
窗外的桃花开的正艳,艳的有些刺眼。
宫琴谷熙忽然若有所思道:“对了,话说是谁告诉胡谦我在闵县的?还联系上了巽寮宗的人。”
宫琴谷熙此番前来闵县除了严飞和于南根本没有告诉任何人,就算是大哥也未曾告知。还有李营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在闵县?就为了特意跑来送一碟子菜?
兰觞微微挑眉:“巽寮宗?你何时认识的那些人?”
对了,还没有告诉过兰觞自己让宫琴翊打探到的消息。
宫琴谷熙起身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宫琴翊那丫头离开家时,我让她在江湖上打听了一下,上次她来信说,引你入密道的那群人出自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湖门派,专门为了复仇而存在,门派中人三流九教的什么都有,还有很多平民百姓,专门为门派里的杀手收集情报。”
兰觞了然:“所以他们背后之人以及告知胡谦你在此处的人定然不是同一阵线,会是……司徒丞相么?”
“不好说,”宫琴谷熙轻轻摇头,“严飞和于南定然不会出卖我,北境的兵权也还在我手里,当然我也不能保证我过来的时候没有泄露过行踪。倘若魏玄还在,他杀了我想让其取而代之还说的过去,可现在他要是杀了我,局势于他未必有利。”
这其中可能混入了其他的势力,杀了自己,对于谁最为有利?
两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道:“北原。”
可还有一点说不通,既然是北原要杀自己,既然已经派人通知了胡谦,又让胡谦联系上了巽寮宗之人,那就没有必要特意派刑烈装模作样的前来议事了。究竟是北原内部出了叛徒,还是另有隐情?
此时疑点诸多,千头万绪无从说起。
兰觞目不转睛的盯了一会儿宫琴谷熙,垂下眼,缓缓出声道:“喻将军此番大胜归来,朝中武将不足,大概还会驻守江南,阿姐应该会回沐惘城,我……”
宫琴谷熙察觉到了什么,柔声道:“怎么了?”
“我想回一趟沐惘城,看看先生和孩子们。”
“好。”
兰觞稍稍落眉,笑着问道:“你怎么什么都不过问一下?不问我出身来历,也不问我为什么杀人,也不管我想做什么。你……”
你好像对我所有的事情都认同,都能包容一样。
宫琴谷熙俯身而上,良久,才靠着兰觞的额头,摸了摸他脸,温声道:“兰觞,你知道的。”他抬眼盯着兰觞:“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你若是想告诉我,自然不会瞒着,我等你……等你心甘情愿告诉我的那天。”
兰觞忽而笑了,复又抬起他的下巴吻了上去。
不是兰觞不愿意提起小时候的过往,只是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还需要一个契机。
南夏的夏侯一族虽然倒了,可南夏被夏侯瑾把持多年,朝政方面还需要时间肃清,朝廷还未决定好接任之人,喻止暂时不用返回毫州,驻扎在临安城内,等待着朝廷的旨意下达。
战事已平,鹿媃也即将返回沐惘城。
这夜,庞敏做贼一般偷偷摸摸地溜进了喻止的书房。
“将军,你想知道鹿将军这几天在做什么,自己去看不就得了,”庞敏大声抱怨道:“还让属下偷偷摸摸地去看……哎!将军!”
喻止一把将手中的书本砸了过去,神色愤怒,却还不忘压低着声音斥道:“你小声点能死!”
最近喻止和鹿媃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就像那种做了什么对不起鹿将军的事,然后不敢见她一样。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很不幸,庞敏就是那条无辜被殃及的池鱼。堂堂副将,大半夜还要鬼鬼祟祟的打听鹿将军的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庞敏对鹿媃有什么非分之想呢!
庞敏通过这些天同鹿媃的接触来看,认为这鹿将军不仅人长的好看,领兵作战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人,长刀一横就能连扫一串,和自家将军甚是般配!于是大着胆子破罐子破摔道:“将军,你现在怎么婆婆妈妈的,如果和鹿将军吵架了就好好的认个错不就行了,至于连见一面都不敢吗?哎哟!”
话音一落地,又一本书飞了过来,将庞敏的脑袋上砸了个大包。
突然发现打了许多错别字……对不起!
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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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