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退后,人浑身无力,没精打采。
许时湫再醒来的时候,窗外天已经黑了,一看手表时间,居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不知是睡久了的缘故还是怎么,脑壳昏昏沉沉的。
室内昏暗,身侧还是熟悉的酒店布局,窗帘敞开,室外灯光尽数落在了地板上,或明或暗。
夜晚的空气带着些微凉,自己的手却是温热的。
许时湫低头发现,自己的手正被紧紧握着——林燃伏在床边,握着他的手睡着了。
偶有两道光影打在他的背上,转瞬又消失不见。他睡的浅,手指还时不时做一下抓状,似乎怕许时湫醒来跑掉似的。
他手里还紧紧抓着条毛巾,此时已经干透了。
许时湫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床边的垃圾桶里,安瓿瓶和体温计被包裹着扔在里面,只露出个角角。
但目光一看这,他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没有把手从林燃手里抽出,反而是就着这样的姿势侧身缓慢躺下。
细细观摩着林燃头上那微黄的小卷毛,空气似乎都在静止地流淌,静谧且美好。
一阵急促的铃声打破了这样的宁静,许时湫放在床头的手机亮了。
他漫不经心,尽量不吵醒林燃够过来手机,却见联系人——“老爹”。
大惊失色,手一紧张就从林燃手心滑落,把对方惊醒了。
许时湫一边对着睡眼惺忪的林燃做“嘘”的手势,一边划开通话键,想知道他那闹脾气的老爹找他做什么。
一阵死寂的沉默,许时湫甚至从耳边拿下手机确认了下是否是在通话中,的确是没错。
可是电话那头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电流的“沙沙”声。
许时湫都怀疑是不是他爸发生了什么误触,正打算挂断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清嗓子的咳嗽声。
“你生病了?现在身体怎么样?”
原来是打电话来关心他的,许时湫愣怔了片刻,回答道:“现在退烧了,应该没什么事,你怎么知道我生病了?”
许父没好气地:“你同学给你请病假而且你查寝还不在,你辅导员确认情况,电话打到我这里了。”
啊,请假,许时湫这才想起来他睡之前跟林燃交代过,让对方在他下午第一节课之前把他喊起来的。
林燃对着他做着口型:“你还生病着,我帮你请假了。”
许时湫点点头,伸手捏住了他发尾的一小撮卷毛,跟电话里:“应该是风寒着凉,早上把脉的时候没把出来,就去睡了,现在就没事了。”
许父身为老中医痛心疾首:“你现在居然连风寒都把不出来了,学艺这么不精,整天想着谈恋爱呢?”
本能地想回嘴,如果放在以前,许时湫早就这么做了,他又不是专业是中医,总不能因为家里是中医,就要他继承衣钵吧。
世人还都说医者不能自医呢,只要生病了去医院不就得了。
但是现在“谈恋爱”这种事情,如果他谈的是女朋友倒也罢了,可他偏偏谈的是男朋友,大逆不道的事情做也做了,估计他老爹心里还意难平,好不容易等到一通电话,他先姑且装装好孩子。
“嗯,这次没把出来,我回去肯定读医术,再重新长进一番。”
没被儿子呛一嘴的许父还有点不习惯,嘴巴开合似乎想说什么,但是除了那句说出口的呵斥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了。他其实昨天看见他两在门口不远处的车,儿子一直没学驾照,谁的车也显而易见。
虽然对儿子的对象只有一面之缘,但印象里面高高瘦瘦,一身黑色上衣,乍一看只记得那领口的细微纹理了,气质很好,外形也不赖,轮廓和下颌线都很凌厉,是见了一面就有印象的脸,如果自家是女孩子带这样的男朋友回家,那他会很欣慰的。
但偏偏可惜他只有一个孩子,还是个男孩子。
男孩子找了个男朋友回家,他都差点掐自己人中给自己来一场原地急救。
想想还是生气,撂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他就挂掉了电话。
电话挂断的干脆,许时湫对着重新黑屏的手机还一脸懵,他这也没回怼他啊,他这气是从哪里来的。
聊天的这一阵,林燃已经醒过神来,秉持着不掺手其他人家事的宗旨,他只先伸手摸了摸许时湫的额头,确认和自己手掌没太大温差后,才问他想吃点什么。
许时湫这才意识到自己烧了一天这是一点饭也没吃,退烧后还有忌口,“喝点鸡汤吧,你也没吃吧,你吃你的,我点外卖就行。”
林燃伸手轻轻握住了对方试图点外卖的手,同他对视:“你躺一天了,想出去透透气吗?这个点酒店餐厅还没关,去看看吗?”
反正也是睡不着了的劲,许时湫点头同意。
二人换了身衣服,到达了四楼的餐厅,许时湫这才想起来本只开了一晚上的房间,这下又多住了一天了。
用润唇膏稍微润了润干涸的嘴唇,他同林燃说道:“你把医生和酒店的账单发我吧,我来付就行。”
林燃不语,只是对他轻轻摇头,转身拿起一盘鳕鱼片,问他:“这个你可以吃吗?”
“……可能可以?”许时湫也拿不准,酒店餐厅的自助区玲琅满目,也有许多他之前不曾吃过的菜品。林燃刚进门时还特意吩咐了厨房,让做一碗参鸡汤。
今天本不是什么严肃的场合,没有之前几次他们一起吃饭的正经,反而自选是自己喜欢什么拿什么。
许时湫一直以为林燃这种富家子弟,不是喜欢帝王蟹腿,就是喜欢鱼子酱,之前他还考虑过要不要自己主动请客一顿omakase日料,而林燃以不喜欢生食拒绝了。当时他还以为对方是客气,现在才发现林燃就是不喜欢这些。
他拿的大部分的养生补品汤全部放在了许时湫的面前,而他自己抱着一份鱼籽豆腐海鲜汤喝的非常开心,真的是比自己想象的接地气许多。
一勺参鸡汤进肚的时候,许时湫这才想起当初去对方家里作客的时候,餐桌上面也是家常菜居多,硬菜也是十分常见的松鼠鳜鱼,水煮肉片这些,没有十分精致的摆盘,也没有十分珍稀的海鲜,反而让他觉得平易近人许多,他们也算真正亲近许多。
原先所有的纠结落寞身份落差感的小九九,原来都在对方隐秘的照料和关怀下消失殆尽。
迟来的晚餐吃完后,二人闲了一整天了,于是打算去酒店楼下逛逛。
之前他们在房间的通层大玻璃向外看时,就看见了一条江,夜景衬托下,格外漂亮。
二人虽然漫无目的的走,感受城市街道的车水马龙和行人的脚步匆匆,却不约而同地一同向江边出发。
“我很喜欢海,大海。”在城市的缝隙间看见了奔流的河流的影子的时候,许时湫转头对林燃说。
“湫是水潭的意思,我刚学中文的时候还特意去搜过。”林燃点头表示肯定,“所以你喜欢海,喜欢水流是很合理的。”
许时湫嘴角勾起,想到了些什么:“所以你叫燃的话,你会喜欢大火吗?”
“可别忘了,我的第一个帐号网名叫什么,我可是叫Rain的人,你也可以认为这是雨天,你喜欢大海喜欢水流的话,你也会喜欢我吗?”
许时湫嘴角更弯了一个弧度,给他以肯定的答复:“喜欢的。”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来到了江边。
在高楼层看和近处看的确是完全不一样的状态。
在高处是无法像此刻一样,亲眼看见水流滚动的,偶有鸟儿低空略过,激起一阵浪花。
而高处只会觉得这水是辅佐这座城市的一笔,静静的水流只代表着这座城市的繁荣,再无其他。
近处的水流,几排浮标漂浮其上,大抵是为了监测水位。这种江边不失栏杆,晚风抚过岸边,给岸上看水流的人带去刺骨的冰意。
“如果是在夏天就好了,此刻肯定会很凉爽。”许时湫被冻到哈了一口气,想着要不然回去算了。
也只是突发奇想,他还没有好透,要是明天再请假,辅导员一个电话,他可真的是不知道如何跟他爹交代了。
林燃一直在观察许时湫的反应,所以发现他冷的时候,早已脱下了外套给他披上,生怕他被这冷风吹拂,再次生病。
上一次,许时湫在岸边走,还是学校的南湖,他想了很多事情,也好像什么都没有去想,只是徒劳地绕着南湖的边一圈一圈地走。
其实那个时候也才刚刚入秋,风很凉爽甚至可以说很惬意,可却吹落了他许许多多的眼泪。
此刻的寒风刺骨,却也给他吹来了带着体温的外套。
他拦腰一把抱住了林燃,把头埋进了他的胸膛,本来被江风吹的有些寒冷的脸庞一下子温暖了许多。
林燃也不觉得他带来了多少的寒意,反手回抱住他,笑着问:“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抱上来了?”
声音闷闷地从胸膛处响起来,像是从他心里回传到了耳朵,也似一股温暖的血流冲到了他的头顶:“没什么,只是有的想你。”
“我一直在这里啊,就在你的身边,这也想念吗?”
许时湫从未说过如此多的情话,此时林燃的角度都能看见他两只耳朵变红了,担心他膝盖半蹲腿不舒服,于是把他的头靠近了自己的肩膀,并用自己的外套帽子罩住了对方,回手抱了个满怀。
轻轻用手在许时湫后背拍了两下后,没指望得到个结果的林燃,一口气吹向自己耳边,用气音回答了他:“嗯,很想你,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林燃微怔,恨不得把眼前人揉碎在自己的怀抱里。
二人正准备离去,身边却走来一个人握着手机高声讲着电话:“我真不理解,他为什么谈的是男朋友,他要是个女孩,或者对方是个女孩我都乐乐呵呵同意,我去跟咱爸讲,咱爸还说我迂腐,昨晚回家我翻了不少古书,就应该给他两开点药调理一下。”
这熟悉的声音,这熟悉的内容。
本来两个人抱着如胶似漆,难舍难分,此刻许时湫的身体僵住了。
他尽量不抬头,从林燃的肩膀处移动到对方脸上,并死死扣住对方后脑勺,在对方耳边用气音留下句:“我爸。”
江边又多了两个伤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