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幸亏昨夜辗转难眠,外出散散心..."
桑念脑海里浮现出昨日情景,思绪渐渐被拉扯走远。
促织此起彼伏的鸣声,篱畔挑盏灯笼沿途漫步各个庭院间。
一抹黑影从转角处拐入膳房,她紧跟上前,借着昏黄烛光看清对方全貌。
"小亭?"
尽管男子及时用手遮挡脸部,她还是看出其身份。
小亭听见声音愣了一下,缓缓移开手,低眉顺眼,认错态度诚恳:"对不起,我只是下午没吃饱,太饿了,能不能别告诉掌门?"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冲满哀求:"求您了,药师姐姐。"
在同一屋檐下共事十年有余,桑念于心不忍,终究松了口:"既然事出有因,快些寻完吃食回去罢,若被有心之人看见,恐怕百口难辩啊。"
小亭乖巧点头,端着一碗稻米粥往回走。
桑念清晰记得今日并未做稻米粥,只觉此事蹊跷,想起迟鸢下午暗示所指,她上前拦住小亭。
在小亭疑惑的目光中,抬手整理褶皱的衣领,继而满意笑笑:"快些去罢,趁现下更深人静。"
擦肩而过之时,悄然顺走腰间香囊。
待小亭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她的神色犀利在膳房中搜寻菜谱。
不出她所料,次日早膳恰好是稻米粥,愈发感觉此事巧合概率极低。
窗外细微细沙磨赠声逐渐明显,像极什么东西在小心翼翼靠近。虽说她身为药师,却也是习武之人,对外界异动极为敏锐。
她不动声色将菜谱放回原处,故意手持香囊出门。
不善的视线停落香囊上,未直接现身上前讨要,倒还算有些头脑。
古人常言多事之秋,在她看来并非全无道理。门内近日总莫名增添新面孔,晨起药堂正碰见一位壮汉,那人自称今日传膳"弟子",提食盒往掌门书房方向疾行。
那人知道传膳弟子轮班制,知道两地必经道路,独独忽略了细节。
膳房食盒用的是上好竹木,鲜色自然锃亮,赝品外观相似,细看就能发现端倪。
她转头命心腹弟子前去跟踪,如对方行害,直接将人押至书房。
房外小亭正踌躇不前,衣袖散发淡淡蔓陀罗香味,
饶是预先知道小亭颗被利用的棋子,仍不禁感叹小亭胆子非同寻常。要知道这种东西用量少可当作麻沸散使用,过多则为致命毒药。
"杵着不动,在等谁呢?"
小亭身体肉眼可见一怔,缓缓回头,僵硬的笑容暴露在视线内,神色极其不自然,扬起手中食盒,语言透着紧张劲儿:"见过药师,今日传膳弟子今日迟迟未至,在下受膳房所托前来送些吃食。"
她轻笑一声,却并未点破:"那还不快些进来?掌门怪罪下来小女子可不担这责任。"
小亭表情微略松动,提着食盒与她一同进门。
"啪!"
掌心与木桌碰撞发出激烈响声,迟鸢眼睛半眯,透出的危险气息足以让下面二人心头一颤。
"在下...在下..."
银针分别放入两个瓷碗中,尖端渐渐染上漆黑色。桑念不给小亭继续说下去的机会,锐利的针尖靠近衣袖,测出一抹毒素。
小亭脸色变得难看,头垂的更低,近乎挨着地面。这一刻,在证据面前,狡辩的言语显得苍白无力。
壮汉趁几人关注小亭空隙,骤然偷袭其中一位弟子,急冲冲往门口疾驰而去。
长剑划破空气,壮汉慌忙刹住,险些撞上锋锐的白刃。
剑鞘直直攻向颈脖,壮汉被突如其来的袭击逼得连退数步,后背抵上冰凉墙壁。
迟鸢顺手拿回长剑,尖刃指向壮汉,眸子似冬日里寒冷的冰雪:"来了吾的地盘,还想回去?"
壮汉眼底闪过一丝凶色,牙间物品开始溶化。
迟鸢眼疾手快扼住壮汉下颚,桑念对准百会穴,一枚银针落下,壮汉双眼合上,彻底陷入昏迷。
眼睁睁看完这一幕,小亭顿时感到手脚麻木,瘫软在地,额角渗出细细的冷汉。
解决完壮汉,二人目光落到小亭身上,许是刚动过手的缘由,眉宇间夹带凛冽的杀气:"毒害掌门视为重罪,送去地牢好生招待。″
"我,我没有想毒害掌门..."
小亭嘴唇不停翕动,眼神中充满哀求。
迟鸢重新坐回主位,指尖轻揉额头,连多余的神色都吝于给予。
绝望彻底将哀求掩盖,弟子从小亭身后扣紧双手,将他连同壮汉一起押下去。
秋雨悄无声息到来,水滴透过雕花飘落桌面,迟鸢推开正门,凉风扑面而来。
她打着一柄天青油纸伞,单薄身形穿过雨幕来到地牢。
距离两人入狱已有三日,壮汉使终不肯说出有用信息,整个人吊在木桩上,手脚被粗糙铁链禁锢,绯红血液渲染洁白囚衣,鼻间微弱气息进出。
小亭蜷缩另一间牢房角落,看清来者时瞳孔猛缩,似是见到什么可怕的异物,抱紧身体恐惧地闭上眼睛。
雨水从伞侧滑落,滴答回声响在地牢中格外清晰。迟鸢不慌不忙来到小亭面前停驻,声音轻柔,却让人毛骨悚然:"谁让你过来送死的?"
小亭咬紧牙齿,颤抖着摇摇头,自从进入地牢,每日只有一碗白粥可饱腹。连续饥饿使身体变得虚弱,说话声音有力无气:"没有谁,是我自己的主意。"
"到现在还以为他是为了帮你?"迟鸢隐隐猜出对方心里所想,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笑意:"若吾没猜错,主动询问卧底之事也是他的提议。"
"偷听宗门要事泄露外人,智商甚是堪忧。若弟子皆像你一样,恐怕也离灭门也不远了。此事牵扯重大,最好想清楚再回答。"
小亭似乎明白事情严重性,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解释:"莫师姐她不是外人。"
"莫苑?怎么会是她?"
迟鸢眉头紧拧,她之所以从未将此人列入怀疑对象,是因为信堂司务外出任务至今未归,门内信件处理尽数暂由其手下大弟子莫苑代理。
*
"夜半三更去见一个仅仅见过一面的外人?恰好小女子这里有治脑疾的方子,祈公子切记回去按时服用。"
桑念从怀中取出一摞纸张翻找,祈云芥慌忙阻止:"诶诶诶,先听我把话说完!"
"初见此人提醒我‘有些东西若无能力守住,尽早转送是最好的选择,’定然知道什么,若能从他口中套出消息,或许灭门一事会寻到头绪。"
桑念从话语中捕捉关键信息,手中动作一怔,当即详细追问:"一个拍卖师,又怎么可能知晓此等大事?仔细想想,他身上可有什么特征?"
雨势滂沱,祈云芥望向窗外,努力回想那日被忽略的细节:"当时银色面具,二寸冠上有一种奇怪的图案,飞禽长着几根长尾,有点像野鸡。"
"祈公子这形容倒是有趣。"桑念捂嘴轻笑,脑海中闪过一抹身影,神情骤然一滞,反应过来赶快确认:"也是银制冠?"
祈云芥仔细想想,后知后觉:"你怎么知道?莫非在哪见过?"
"信件呢?"
见桑念紧张神色不似作伪,祈云芥慌忙从袖中取出信件递过。
遒劲有力的字体映入眼帘:亲爱的血影堂主,想知道血影堂灭门真相吗?今晚子时雪怜楼竹字包厢见一面,过期不候。落款处赫然写着刚见过不久的拍卖师。
桑念呼吸一滞,脸上写满难以置信的神色,直到祈云芥叫了好几遍方回过神来。
从伞铤取出月白油纸伞,行至门槛吩咐守门弟子:"烦请转告江汵,小女子携祈公子一同前去会会故人。"
言毕,撑着油纸伞自正门而出,祈云芥几步拾起门口湿漉漉的油纸伞跟上,眸底浮现疑惑之色:"话说回来你们掌门究竟上哪去了?今日连半个影儿都见着。"
"迟掌门哪比得上祈公子闲人一个?自然有要事在忙。"
霶霈如瀑般冲刷山间万物,屋檐倾斜处水柱连成长线,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未被雨声掩没。
踏着泥泞小路往下行走,绿叶散发出大自然独有的清香。在雨中,一切景物显得朦胧,隐隐有种如坠山水画卷的错觉。
阵阵寒风吹过,市坊来客比平日里少些,夜市照常开张,繁华景色使人眼花缭乱。
雨渐渐有变小趋势,桑念收起雨伞,寻处馄饨店铺坐下,一碗热气腾腾汤汁下肚,瞬间驱走不少凉气。
雪怜楼作为孤月城数一数二的青楼,来往皆是富有观客。
拍好吆喝声送走最后一场演出落幕,看客依依不舍散去,贵客各自回到包厢,把酒言欢。
三楼竹字包厢,祈云芥推开房门,男子一袭碧青长衫,剑眉清秀,温柔多情的桃花眼缓缓看过来,纤细的手指随意把玩酒盏。
"欢迎..."
桑念缓步走进包厢,男子手中动作一滞,说出口的字没了后文,杯中酒液滴落桌面,沿着边缘滑下。
桑念脚步瞬间停顿,目光紧紧盯着眼前人,迟迟没有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