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真不止一次蹲在我家门外,而且一等就是一整天,就像是心怀不轨似的,已经被我的邻居举报了好几回。
可他从来不在乎,依旧我行我素。
我终于受不了骂了他一顿,才结束这场荒唐的闹剧。
与此同时,我为了沐颀的事情惴惴不安。
我已经又半个多月没见过他了,他处在失联状态。
虽然这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可是特殊时间总是格外令人担心。
我去到了沐颀打工的地方,可一无所获。
我接连跑了好多个店铺,不管老板还是同事,对沐颀的去向都是一问三不知。
我束手无策,只好又回到了沐颀的家,没想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此时此刻正靠在沙发上,头搁在垫子上,一双眼空洞无波地注视着苍白的天花板,好似被抽走了灵魂的布娃娃。
看到沐颀的那瞬间,我悬在半空的心砰地落地,又对他的状态有些担忧。
"你去哪儿了?我去了好多地方都找不到你。"我大步走到沐颀身侧坐下,扭头看着他问道。
"我去看盼昭了。"
沐颀转动眼珠,半响才逐渐亮起了一丝光,他慢吞吞坐起来沙哑地说道。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一条信息都没发消失了这么久,也没有告诉沐颀,这几天我其实一直都在往墓园走,从来没有见过他。
每个人都有不可见光的秘密,我不想强迫沐颀翻开他最不愿面对的创口。
只要人还活着,伤口就会愈合,刻骨铭心的痛苦也总会随着时间淡去消逝。
我脑海中浮现小姑娘清丽秀气的脸,声音发涩“我相信她很愿意看到你,但她更想让你好好生活下去。”
沐颀没什么反应,半晌他才说“我打算辞掉那些兼职了。”
我并不意外,问“那你想找什么工作,也许我能给点建议。”
沐颀抬头看了我一眼“我不准备工作了。”
沐颀的决定一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此我才更加无法理解。
我没忍住说道“为什么?你难道就想堕落一辈子?”
“赎罪吧。”沐颀重新靠回去,几不可闻地说“我要先去赎罪。”
…
走出老城区错综复杂的小道,站在大路上等车。
凉风阵阵扑面而来,天弩高邈仿佛遥不可及,天边一点墨色翻涌而来,逐渐覆盖了整片天空。
我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仰头望了望天。
最近的运气真是差到极点了。
我又低头瞅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这地方偏,连司机都不爱来。
我想了想还是取消了订单,快步走向公交站。
“温纵。”清凌凌的女声忽然在身后叫道。
由于这段时间被迫打了无数次交道,我立即分辨出了声音的主人。
我疲惫不堪地撩起眼皮,看了田明姝一眼,有气无力地问她“你要做什么?”
田明姝眨了眨眼,朝我笑了笑“不做什么,只想陪着你。”
“别这样,明姝。”我用力呼出一口气“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你。”
“我明白。”田明姝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我喜欢你就行了。”
我闻言哑然。
沐盼昭的死犹如一团灰蒙蒙的雾气萦绕心间,让我提不起精神去处理任何事情,只闷头走路。
半晌,田明姝问道“她的死让你很难接受吗?”
我低声说“她是我一手带到现在的,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很长。”
我舍不得她,也不愿意相信她原来真的死了。
田明姝沉默片刻,才无端地问道“那你会永远记得她吗?”
我蹙起眉,总觉得这个问题有些不对劲,但又理不出线头,于是道“会。”
田明姝“我知道了。”
我扭过头看她,却只对上她挺秀柔和的侧脸,看不见面上的表情“知道什么?”
“没什么。”田明姝扭过头朝我一笑,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我的疑虑却始终没有打消,以至于走路的时候分了神,并未注意到马路上越来越近的黑色阴影。
货车呼啸而来,引擎的嗡鸣盖过了所有声音,宛若手持镰刀的死神逐渐逼近,我心里猛然一跳,本能地要拉着田明姝躲开。
田明姝条件反射般骤然推开我,我胳膊蹭到地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身上沾上灰尘泥土,狼狈不堪,可我已然什么都顾不上了。
我的眼里只剩下那辆急剧逼近的货车,和田明姝瘦弱单薄的纯白色身影。
砰的一声,仿佛是数根骨头断裂发出的哀鸣,皮肉碰撞的闷响听的人牙酸,我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大脑停滞了一瞬。
“我没看路,小姑娘你没.....”货车司机连滚带爬的跑下车,在看到田明姝样子的时候险些晕过去。
他一张脸吓得煞白,少顷飞快爬上驾驶座,一脚油门逃也似的跑了。
我没有多余的精力追他,我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
我的瞳孔疯狂抖动着,眼里倒映出田明姝鲜血淋漓的模样。
可能过了几分钟,也可能只是几秒。我踉跄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田明姝,而后身形一晃跪倒在她面前。
膝盖砸的生疼,我却感觉不到似的,呆呆地望着田明姝,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相比之下田明姝要镇定得多,她甚至连一丝对死亡来临的恐惧都没有。
“你的眼睛里.......终.....于只有.....我一个人了,真好。”田明姝断断续续地说道,唇边挂着清浅的笑意。
她的胸腔凹陷,手脚痉挛,骨头都不知道断了多少根,还能没事人一样撑着和我说话。
“真是突然,我的计划里从来没有这个环节.....”田明姝说着突然猛地倒气,随后嘴里涌出鲜红的血沫,艰涩地咳嗽起来。
“你别说话了!”我的声音颤抖不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跪坐在田明姝身边。
“不过这样,你应该就能永远记住我了。”田明姝眼神病态注视我的眼睛,嘴角的笑温温柔柔,是我熟悉的如吹风拂面般的轻柔音色。
“你......你......”我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手指徒劳地想要堵住田明姝的伤口,却无济于事。
血越来越多,怎么也止不住。
我这辈子第一次知道人原来能流这么多血,仿佛泉水般源源不断。
田明姝小心翼翼抓住我的手指,不知是实在没了力气还是刻意为之,动作轻柔到像是捧着易碎的宝物。
她安静地看着我,逐渐变得死寂的瞳孔里倒映出我毫无血色的脸。
片刻,田明姝仿佛用力积蓄了最后一丝力气,微微张开嘴唇,微不可闻地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让你开心一点。”
救护车鸣笛划破长空,白色车影如浪里白条般劈开密集的车流,下一秒发出尖锐摩擦声停在我面前。
车上动作迅速地下来三四个医护人员,他们暂时不敢移动田明姝,蹲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检查她的伤势。
与此同时,有人七手八脚地把我扶起来,警察拉着我到一边做笔录,女警紧紧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将冒着热气的纸杯放在我手里。
我脑子一片空白,甚至没有经过思考,只依靠本能机械地回答他们的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几个世纪一般漫长,我终于被放开了。
我第一时间打车去了医院,满手满身是血地站在手术室外,精神恍惚。
田明姝解脱般苍白而偏执的笑容,以及她那句气若游丝的话在我脑海内挥之不去,犹如梦魇般缠着我的神经。
一个可怕的想法油然而生。
田明姝会不会是故意推开我的?
就像她最后竭尽全力说的那句话一样。
田明姝要我永远记住她,甚至不惜以死亡的代价。
这样一来,她所有看似荒谬没有逻辑的举动就都变得合情合理,顺其自然了。
想到这儿,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倏地冒了出来,冷空气吹进衣领,冻得我猛然一颤。
“疯子......”我全身的肌肉抑制不住地发抖,眼前骤然发黑,脚仿佛承受不住上面这具躯壳地重量,发软到站不稳。
“卧槽温纵你这是怎么了?出车祸了?!留了这么多血怎么还站着!快快快,医生呢?!”接到我消息赶来的钟失看到我的惨状顿时吓得爆了粗口,喊得嗓子都破了音,差点就要哭出来。
我疲惫地摇头,感觉力气仿佛被抽空了,只剩下摇摇欲坠的骨架苦苦支撑。
“不是我的血。”我的声音极其嘶哑,仿佛砂纸磨过尖刀。
很快手术室的灯熄灭了,医生走出来,朝我们摇了摇头。
田明姝就这么死了。
那个初见时温柔如同春风拂面,却难言骄傲的大小姐;那个熟悉后心细如发,腼腆细腻的小姑娘;那个火一般赤诚热烈,眼神认真执着的爱慕者,再也不会回来了。
死亡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多少爱恨纠葛都如云烟般散去,欠下的债,结出的果一笔勾销,都随着灵魂的湮灭消逝在岁月的挽歌中,什么也不剩了。
我恍惚地走出医院,钟失怕我想不开,一直在我耳边不停地碎碎念。
她说到嘴巴都干了,我也没给出什么反应。
不管田明姝的目的是什么,她都是为了保护我死的。
我难辞其咎。
肩膀上突然背负上一条人命的重量,我被压的喘不过气来,连一呼一吸间吐出的气都是滚烫的,仿佛还带着鲜血的铁锈味。
要是田明姝没有出现在公交站附近就好了,要是我执意把她赶走就好了,要是她从始至终和我没有关系就好了。
那样她或许会不快乐,但起码还能完完整整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至于死后无人收尸,还得由我这个罪魁祸首料理后事。
田明姝没有举办葬礼,她被烧成灰埋进土里之后,也只有她的两个兄弟匆匆来看过一眼。
他们的眼里有叹息,有同情,却没有对家人死亡的痛心和悲伤。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把花放下,赶时间似的说了两句话就转身大步离开。
而她名义上的父母,从头至尾没有出现。
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田明姝,真的很不幸福。
明明是最亲近的家人,却对她不闻不问。
田明姝在看到一家人其乐融融时眼里流露出的嫉妒和不解我全都看在眼里,正因如此我才鲜少和她说重话。
连我一个外人都看不下去,田明姝却受着这样理所应当的偏见和无视度过了一辈子。
为什么?
为什么把她生下来却不爱她呢?
难道她和他们有仇吗?
对此钟失有些难过地告诉我“有的爸妈就是不爱孩子,这不是孩子的问题,但孩子们却深受影响,甚至用一生的时间来消磨,来弥补,来遗忘童年的不幸。”
“田明姝更可惜,她还没来得及成长,就被困死在了牢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