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又过了一个多月,田明姝彻底在我的生活里销声匿迹,她好像划过天际的流星一样,只是刹那间的明亮,便立即归于沉寂。

我主动联系她问她过得怎么样,但田明姝从来不回我,我甚至不知道她到底看没看到那些消息。

我便刻意让自己不去想她,将注意放在更值得付出时间的事情上。

我这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天,那个改变了我既定的人生轨迹,让列车驶向雾蒙蒙的,看不到尽头的轨道的日子。

那天起了很大的雾,从室内向外看去白茫茫的一片,犹如坠入了云海,又仿佛蔓延的虚无。

时不时有一两只黑色的鸟飞快地从其间掠过,来去无踪,仿佛滴进水里的墨点似的。

按理说这样的天气不应该出门,但我家里实在没什么东西了,饿了大半天,还是没能抵挡住胃的抗议出门了。

没想到在经过公交站台时,正巧看见一个裹在灰色卫衣里的身影跳下公交车,低着头沉默地找一个方向走去。

“盼昭。”我朝她打招呼,同时有点惊讶。

沐颀家离市中心很远,坐公交都要换好几次,很是麻烦,沐盼昭怎么会花费那么大的力气来这边?

“盼昭?”我又叫了一声,可沐盼昭仍然毫无反应。

她神情恍惚地从我身边经过,脸色白的吓人,像是涂了一层油漆,眼神没有聚焦地在半空中飘浮着,仿佛被什么东西击垮了。

我皱眉快步走上前,拍了下她的肩膀,沐盼昭登时惊弓之鸟似的猛然耸起肩膀,转过身瞳孔剧烈抖动着。

在看到是我后,她的肌肉才逐渐放松下来,我却仍然不放心"你怎么了?"

沐盼昭缓慢地眨了眨眼,低下头摇了摇“没什么。”

这很符合她一向内敛安静的性格,可我总觉得违和,但无论我怎么问,沐盼昭都不再回答。

她如同被拔掉电源的机器人,一言不发的沉默着。

我无计可施,只好说"那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告诉我,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听。”

半晌,沐盼昭讷讷地点了点头,再得到我的准许后,转过身走了。

步伐僵硬,脊背瑟缩,是最典型的没有安全感,对周边事物缺乏信任和安全感的表现。

我的直觉在坏事上一向准的吓人,思来想去还是给沐颀发了条消息「盼昭最近有没有见什么人?或者遇到什么事?」

沐颀很快回「没有,怎么了?」

我斟酌着字句「她的状态不好,应该是受到了外界刺激,可她不愿意和我说。」

沐颀「等她回来我会问她,别太担心了。」

片刻我收起手机,可心还是落不下去,就像是冥冥中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我却看不见也摸不着,连防范都做不到。

想的一多我也没了胃口,买完东西回家中午随便吃了点,就躺到床上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是叮铃铃的手机声把我吵醒的。

伸出一只手在床上摸索了半天才够到冰冷的屏幕,接听放到耳边,我刚睡醒的嗓子带着沙哑“江休?你联系我做什么?”

江休却没有立刻开口,而是问“你没休息好?还是生病了?”

我清了清嗓子,重新说道“没事,午休了一会儿。”

江休应了声,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说“我想让你以助理的身份陪我去参加一个酒局。”

我闻言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心里不可避免地衡量起来。

明面上是江休在追我,他却连承认都不敢吗?

或许是我不说话的时间太长,江休误以为我不想去,于是说“你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我自己也可以。”

我揉了揉眉心最终还是妥协了,低声说了句“算了。”

江休问“你说什么?”

我回他“没事,我同意了,你看什么时候合适来接我就行。”

晚上七点半,一辆黑车停在我家楼下。

我一眼就认出这并不是江休自己的车,品牌我认识,对我来说贵到离谱,买得起的人非富即贵。

以至于我上去的时候都轻手轻脚的,连合上车门都不敢太用力,生怕给人家车震了,划了,弄脏了,就差戴手套了。

在车上坐的也规规矩矩的,双腿合拢,仿佛外国的淑女。

江休旋即启动汽车,须臾汇入晚高峰鱼群般来往不绝的车流中。

我看着窗外未散的雾气,斟酌着开口“你开这种车来接我,人家不会有意见吗?”

江休笑了笑“这对他们来说算不了什么,给我开可能就和给小孩子买乐高,打发他们一样。”

“还有就是今天见的人都是大老板,你到了那边记得不要说错话,手机也不要看,否则显得不尊重人家。”江休叮嘱我。

“我知道。”

这种事我挺有经验,这还要拜殷真所赐。

之前他的商务应酬我没少跟着去,但后来也许是嫌我年纪大了带出去丢人,就让我乖乖待在家里头做饭干家务,不允许我接近他的交际和朋友圈子了,以至于现在他身边的那些朋友,我一个也不认识。

现在江休紧张地低声嘱咐我,让我莫名的觉得不舒服,好像自己是一个冒冒失失的小孩,需要大人反复的提示,牵着手压制着才能控制好自己。

可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虽然不舒服,我也没有直接点明,而是不着痕迹地把话题绕开了。

江休也没有再提,不知是不是看出了我的想法。

一路聊着时间过得倒是快,一个小时的路程,我却觉得只是几分钟车就停在了会所门口。

我拉开车门下车,迎面而来的凉意顿时涌进衣领。

我措不及防立刻打了几个喷嚏,随后赶忙把外套拉链拉伤了。

果然不能小看南方的回南天,前几天还艳阳高照的,结果说变脸就变脸。我一边暗自腹诽一边跟着江休走进会所。

他似乎是来过许多回,轻车熟路地走进一个包厢。里面的人懒懒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来了?”

江休笑着点头“嗯,是来和您聊上节目的事情的。”

男人对江休的话充耳不闻,他上上下下打量我,仿佛是在做评估。

片刻他挤出一个难堪的笑,黄牙凹凸不平,十分恶心“带来的人长的倒是不错,就是年纪大了点,在市场上早就不吃香了。”

说罢,包厢里响起哄堂大笑声,难听的玩笑一字不落,我却抿紧唇没有发作。

因为江休一直在使劲给我使眼色,显而易见是让我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老实说我不赞同他的处事方式,但我毕竟只是陪同,如何做还要看他本人的意思。

江休也再一次重复他刚才说的话,一板一眼,复读机似的。

也许是觉得他这样招人烦,其中一个男人终于满不在乎地说“你先等一等,我们现在没空,有时间了会给你发消息的。”

江休锲而不舍“您说的那个节目,我......”

“小伙子年纪不大那么急躁干什么,说是给你的难道还能有假!”男人打着哈哈,酒红色的脸笑容可掬,翻出的道道褶子都是圆滑的味道,仿佛一只癞皮狗。

另一个男人揽着身边娇媚女人的肩膀,大着舌头问“只要你能喝完桌上所有酒,我就把手头的资源全部给你怎么样?”

男人酒后吹的牛逼不能信,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借着劲儿在别人面前胡说八道,然后转头就不认账。

江休肯定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可他却同意了。

看着江休一步一步从灯光明亮的吊灯下,走向昏暗的,□□的,散发酒气和汗臭味的阴暗卡座。

我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只觉得脚仿佛被定住了,想喊住江休,想让他回头,可我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记忆深处的画面突然被翻出来,一模一样的背影,坚定决绝,仿佛从来不会害怕和迷茫,只身前往前方迷茫未知的黑暗地带。

那是年轻时的温纵。

我突然就明白了江休的想法。

他想赌。

我不知道江休为了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等了多久,也许他和我一样,有许多想法想要告诉别人,也为了很多无人知晓的东西坚持了数年。

我刹那间发现了我和江休惊人的相似之处。

执着,脑子不会转弯,傻。

而这三点在今天的我身上,居然连一丝存在过的痕迹也找不到了。

我紧皱着眉,站在一边眼睁睁看着他们给江休灌酒,却无计可施。

江休想要得到这个机会,所以即便他已经神志不清了,也还是不停地朝我摆手,示意我不要过去。

我看他这个样子,心脏一抽一抽的疼,却什么都做不了。

酒水辛辣的味道充斥小小的空间,江休的脸色越来越白,两颊却泛着不正常的红。

一张张油腻肿胀的面孔围着他哈哈大笑,甚至有人想要触碰江休俊朗清隽的眉眼。

那一刹那我呼吸几乎停止,恨不得上去徒手将那人撕了,好在江休无意识地偏了一下头躲了过去。

刺眼的白色闪光接三连二,居然有人擅自打开了摄像头—我甚至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架起来的。

我的脸色霎时变得极其难看,大步流星走过去,不由分说躲过摄像机动作迅速将里面的照片全部删除,才冷着脸退开。

摄像的人不服气,挑着吊梢眼朝我吼道“你这小妮子干什么的?!耽误了大老板发财你承担的起吗?!”

“不知道你说的那个大老板手底下的人水平怎么样,反正我打你一个绰绰有余。”

我骤然抓起身边的花瓶摆件,砰的一声砸在摄影师的头顶。

哗啦一声花瓶碎裂,聚集江休身上的目光也有很多被我吸引了过来。

他们动作一停,江休得了喘息的空档。

骤然吸进去一大口空气,他顿时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瘦削的脊背弓起,仿佛要把肺都搅成碎末从嘴里喷出来。

与此同时,污言秽语宛若利刃般从四面八方向我扑来,刺出一个个鲜血淋漓的孔洞。

嘈杂喧闹的声浪如潮冲击我的脸,空气燥热到令人窒息,我却像被定住了般动弹不得。

心脏砰砰的跳动声震动鼓膜,一时之间我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了,刹那间我突然记起很多年前的事情。

彼时我还不是出名的作家,写出的小说无人问津,即便排除万难出了实体书也没几个人看,销量一跌再跌。

甚至连日常的花销都维持不了,当初我还刚毕业,学的专业不好找工作,外面的一切都陌生而冷漠。

我曾一次次走进铺着大理石地砖,灯光明亮的高楼大厦,却都被拒之门外。

有钱人说话往往很委婉,他们不会说你学历不够,你哪方面不足,只会说你不适合这个工作,会在其他领域里发光发热。

我很迷茫,不知道是否该坚持下去,这么多年的梦想,不可能在一朝一夕间说放弃就放弃了。

我又不想向殷真求助,我一向要强,不习惯将脆弱展露在人前,宁愿伤口愈合之后,笑嘻嘻地和别人一起扣结好的痂玩儿。

这时候有个很有钱的老总找到我,他说他看过我的文章,觉得我很有天赋,只是差一个推手,一个契机。

他告诉我自己可以给我流量,请人为我做数据,代价是我陪他睡一觉。

那时我已经和殷真在一起了,而且我有底线,不可能做出对不起别人的事情,所以毫不犹豫拒绝了他。

老总也很爽快将这件事揭了过去,没有再提。我一个初出茅庐的信任,也不好和他撕破脸,于是只好维持不冷不热的关系。

没想到的是大概过了几个月,他突然约我出去吃饭,我答应了。

他将地点定在一个私人会所,我到了就不由分说给我灌酒。

那是白酒,度数很高,极烈。

划过喉咙时仿佛有刀片在剐,到最后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体软得像一滩烂泥,全身上下弥漫着刺鼻的酒味。

手臂上冒出现红的密集的斑点,瘙痒难耐。眼前发黑,耳畔轰鸣,胃里翻江倒海,我当时甚至觉得自己就要死在那里了。

后来,是殷真见我没回消息及时赶到,把我捞了回去。

他当时一边哭一边骂我蠢货,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像个孩子似的哭得不知所措,还要已经神志不清的我迷迷糊糊地哄。

他还放下狠话,如果我出了事,那个老总就陪我一起去死。

“你别死,”我听见他在我耳边沙哑的呜咽,“你死了我怎么办,你不能不要我,你说好了一辈子的。”

是啊。

说好了,一辈子的。

由于酒精中毒,在医院躺了三天才被允许出院。

自此之后殷真就不允许我喝酒,即便要喝,也得在他的监督下,最多喝一杯,而且底线是啤酒。

可后来殷真不爱我了,也不稀罕管我,我就彻底放飞自我,喜欢什么喝什么,虽然痛快,但也觉得总少了些人情味儿。

那个会故意板起脸装大人训斥我,因为担心我呜呜哭的青年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时,在嘈杂纷乱的谩骂声中我骤然回过神,懊恼地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没骨气,怎么又想起他了?

我甩了甩头,随即推开唾沫横飞的摄影师伸到我面前,距离我的鼻子只有几厘米距离的手,看向江休的方向。

我走神片刻的功夫,桌子上的酒已经被喝的七七八八,江休似乎已经到了极限,整个人像是踩在钢丝上般摇摇晃晃。

就在这时,兴许是厌倦了江休一成不变的痛苦模样,坐在主位上的人一摆手“好了,我们给你这个机会,滚吧。”

“谢谢老板。”江休艰难地吐出四个字,随即踉踉跄跄向外冲去。

我赶忙追出去,可夜色茫茫,一个人很难找。

我四处转了个遍,连停车棚都找了,才终于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巷子里看见了江休。

他正扶着一棵树吐的昏天地暗,甚至呕出了血丝。

我皱着眉大步上前扶住江休“你没事吧。”

江休抗拒地想要推开我的手,他脸色惨白如纸地笑“你就不嫌我脏吗?”

我纹丝不动,说道“这有什么脏的,洗干净不就好了。”

江休闻言怔住,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我就看到了路边驶来的出粗车。

我马上给江休打了个禁声的手势,飞快对了一下手机上的车牌号,随即拽着江休上前去。

一边走我还一边数落江休“还是先去医院看看你的胃,再来考虑风度问题吧。”

在医院检查完已经是后半夜了,老医生看到江休的情况气的不轻,说还好江休年纪不大,身体的调节性和各方面器官功能都还不错,否则这么喝是会出人命的。

即便如此,江休也还是洗了胃,挂了水,此时正脸色苍白地闭目休息。

我看了眼到头的输液袋,想了想还是伸手把针拔掉了。

江休旋即睁开眼,乌黑明亮的眸子里毫无睡意。

他平躺在病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我,声音低沉而沙哑“温纵我说过我在追求你,我现在想正式向你表白。”

突如其来的,没有任何征兆。

我虽然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来的这样迅速。

我准备好迎接下一段感情了吗?

我真正放下殷真了吗?

虽然非常,特别,极其的不愿意承认,但殷真对我的影响太大了。

他占据了我生命里的大部分区域,要彻底剔除也许需要经年累月的时间洗礼,也许永远是我心里无法愈合的伤口。

如果在和别人的感情里,对前任恋恋不忘,对江休真的很不公平。

“世上有那么多人 ,你何必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我思索了一会儿,尝试和江休讲道理。

“因为我只喜欢你。”江休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但你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个体。”

“刚才我那么狼狈,不堪的样子你都看见了,我以为你会嫌弃远离我,可你没有。我知道换一个人你也会这样做,因为你本身就个把别人看的重要的人。”

“谁和你在一起都会幸福的。”

江休说的很慢,每一个字似乎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的眼睛很亮,仿佛小的时候,我奶奶抱着我,在田间看到的星星。

“我一直觉得自己很普通,所以才更觉得很幸运,能在十四亿人当中不偏不倚地遇见你。”

“反正我不会放手的,不管你对我是什么感觉,我都愿意等着你,等到你接受我,想和我在一起的那一天。”

我闻言笑起来,垂眸看着江休“表个白而已,你怎么郑重的像求婚似的。”

江休没有完全恢复的脸是苍白的,笑起来却仿佛冰雪融化,有种独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旺盛不息的生命力“与你有关的事情不管是大是小,对我来说都一样重要。”

望着江休真挚的笑容,我的心久违的掀起了波澜。

仿佛一颗石子落进湖面,波纹层层荡漾开来,触动了我内心柔软的那一部分。

与此同时,我听到了那个面容稚气的,思考问题永远只考虑自己喜不喜欢的,纯粹烂漫的小女孩眨了眨眼,背着手眨着星星眼,支支吾吾地和我说:

我想让自己试一试。

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我也想知道,我还有没有再爱一个人的能力。

我尊重了她的选择。

我至今记得江休欣喜若狂的样子,他用力抱住我时的温度,控制不住掉下来的滚烫的眼泪,以及一声声“太好了,你终于是我的了......”

而当时我感受到的,也只有幸福。

简单而纯粹的幸福,就像小时候表现的好,得到了一颗糖果般的开心。

可我从未想过,原来命运的玩笑可以这样残忍,它不和任何人商量,像个随心所欲的孩子,只用动动手指就将生命收入囊中。

而活着的人只能接受事实,继续沿着自己独一无二的道路往前走。

前一天还被别人的告白捧上云端,第二天便如坠冰窟,狠狠地摔了个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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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渣男背叛后,他们都爱上了我
连载中忆灵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