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接了人家的家门钥匙了,我也不好大咧咧地直接回自己家,看了看时间反正还早,于是先去了趟老城区。
大门打开看见沐盼昭,我立刻松了口气。
她的情绪不稳定,求生意识薄弱,但我又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跟个摄像头似的看着沐盼昭,也只能寄希望于她对这个世界的留恋,能大过它给她带来的伤害和痛苦。
“最近你爸....沐平福没来吧?”我临时改口,差点没闪到舌头。
那个畜生不配做沐盼昭的父亲。
“没有。”沐盼昭给我拿拖鞋,她似乎也有些不明白“他平常每个星期都要过来三四趟,可这段时间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来过了。”
沐盼昭嘴角讽刺的弧度一闪即逝,眼眸漆黑“谁知道呢,可能是他找到了来钱更快的法子,或者去伤害别人了。”
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换上鞋进门“他要是再也不来打扰你最好。”
沐盼昭意味不明的轻笑了一下,转过身走向餐桌。
我这才注意到上面放着一盘绿叶菜,没动几口的样子,菜汤已经凝结,却没有挤出几滴油。
“你吃晚饭了吗?”
沐盼昭不太在意地说“吃过了。”
我看了看她穿最小号都显得单薄漏风的身体,不由地叹息。
本来该是女孩子发育完全最美的年纪,沐盼昭却因为生病的原因骨骼生长格外缓慢,激素水平异常。
她吃不下东西,整个人仿佛一株风雨中的枝条,随时可能折断。
我却没有什么好方法。
沐盼昭不愿意吃药,也不想承担昂贵的医药费,只靠自己的硬抗。
这样下去,连我都不知道她还能活多久。
“温纵姐姐。”
这时,阳台的沐盼昭忽然叫了我一声。
我连忙走过去“怎么了?”
沐盼昭注视着跟前一眼看不到头的一栋栋老式居民楼。
刷着不同颜色油漆的老房子犹如皲裂似的分开,又在期间生出一道道四通八达的巷子小路,裸露的电线层出不穷,乍一看仿佛大地的创口,安静而沉默地伫立在城市的边缘,无人注意的地带。
远处传来野狗的吠叫声,尖利刺耳,裹挟着男人难听的咒骂,孩子撕心裂肺的大哭,于这市侩杂乱的老城区融为一体,仿佛腐烂流脓的伤口,散发出浓浓的恶臭。
身侧沐盼昭沉静的文秀面孔与这幅场景格格不入,仿佛无意间闯入的外来者,洞悉一切又冷漠平淡地注视着偌大的人间。
她低下头,白净的侧脸安静地隐没在黑暗中,只听她轻声说“没什么。”
“就是想听你回答我。这是我在这个房子里,为数不多能听到别人的声音的时候。”
沐盼昭洁白的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出些许落寞,她趴在栏杆上向下望去。
不知何处而来的晚风吹起她的刘海,露出清丽秀气的眉眼,伴随着呜呜的风声,我听到她小声的一句“温纵姐姐,我是我哥的负担吗?”
“为什么这么问?”我怔愣一瞬,想了想,觉得这也在情理之中。
“他照顾我妈妈已经很累了,还要因为我的情绪问题想那么多。"
沐颀自不必说,就是个挤挤瓶,属于推一把说一把,你不说话,他能跟你耗到死的类型。
所以他虽然爱沐盼昭,却不可能主动和沐盼昭沟通交流。
沐盼昭又受到他的影响,小小年纪心智却老迈疲备如同古稀之年的老人。
我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是因为你,你哥哥才这样努力地生活,你和你哥哥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他比谁都希望你好起来,你又怎么会是他的累赘呢?”
沐盼昭嗯了一声,不知听没听进去。
我想了想,问道“你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吗?”
沐盼昭闻言沉默片刻,轻微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一愣,耐心地垂眸看着沐盼昭“怎么会不知道呢?每个人都有优点,所以你一定是个有用的,你的存在一定是有意义的。”
沐盼昭转过身,静静地望着我“什么意义?”
我笑起来,揉了揉沐盼昭的脑袋“我怎么知道呢?你的人生,答案肯定要你自己去寻找。”
我顿了顿,又补充道“一定是有意义的,只是你现在还没有发现而已。”
沐盼昭哦了一声,静默了一会儿,旋即低声道“那要花费好多的力气啊。”
…
因为沐盼昭的那番话我坐立难安,一直等到沐颀回来,我把他拉到外面,低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和盼昭坦白你的想法?”
沐颀无言地望着我,显然是没有过这个打算。
我叹了口气,说“你既不和盼昭说,因为她年纪小;又不和你妈妈说,害怕她担心,那你岂不是所有不高兴都憋在心里自己消化,你肠胃功能有那么好吗?你难道就不会难过吗?”
沐颀闭口不语,像只顽固不化的蚌。
好半天,在我的誓不罢休注视下,他终于开口“没什么可高兴的,但也没什么可难过的。”
我简直发了狂,用了晃了两下脑袋,才恳切地说道“我求你跟我说说吧。”
沐颀似乎是在权衡什么,半晌他深吸了一口气,示意我坐下。
我坐在他身侧,直视他的脸。
沐颀张了张嘴,似乎是在组织语言,片刻缓缓说道“沐平福和我妈分开的时候我年纪不大,不管嘴上怎么说,我心里也还是会难受,我也会想,是不是因为我,他们才分开的。”
“但我不敢和我妈说,我觉得她已经受了很多委屈,也尽力给了我和妹妹她所能给予的全部,我要是再和她说我有多难受,有多痛苦,那不是在对她造成二次伤害吗?”
“后来我知道这的确不是我的问题,我就不想了。”
“我自己能做的事,我不麻烦别人。我受伤了,也不会告诉别人,不然那就是承认了自己的弱小,而弱小的人,从来都是被欺负的角色。”
我安静地听着,一直到沐颀说完,才说“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我知道,把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翻出来,摊开在别人面前,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我沉吟片刻,问道“可你有没有想过,她是你妈妈,她也会想知道你的想法,她也希望你快乐。”
给沐颀做了两个小时思想工作,说的我口干舌燥,才总算将沐颀畸形的想法摆正过来一些。
他也同意了以后会多主动和沐盼昭谈心,但效果怎么样,我就不得而知了。
后面几天除了准时准点去找沐盼昭,拉着她强制性地说说话,做治疗或者是下楼跑圈就没什么事可做了,不过很快就忙了起来。
因为我新家的装修总算彻底完毕,在卧室里堆积许久的东西终于能放到各个房间里各司其职,不用再憋屈地挤在一块了,终于可以收拾收拾腾出位置下脚了。
也许是冥冥中上天跟我开的一个玩笑,我收拾东西的时候,翻出了我小时候的日记本。
打开发黄的封面,日记本里夹着一张照片,它保存的很好,被我细致的贴上了保护膜。
上面是高中时候的我和殷真。
那天应该是学校组织出去研学,我们都穿着统一的校服,女生要求梳高马尾,因为有拍照环节,我还特意化了淡妆。
但这张照片不是大合照的那种僵硬的被迫营业照,而是我和殷真记录的时候,钟失偷偷拿手机拍下的。
当时我正在看材料,因此只露出了半张侧脸,白皙文秀,带着少女的青涩和稚气,眼睫毛垂下如同小刷子似的浓密,看起来就很舒服,虽然不是大美女,却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而我身侧殷真发现了镜头,不知声地在我头顶比了两个“耶”,看起来就像两只耳朵似的,颇为搞怪。
彼时他还不像现在这般面目可憎,穿着干净的白色校服,黑色碎发下是明亮的好似星辰的眸子,看向我时闪动着光彩,炽热赤诚的爱意不加掩饰。
十七岁的殷真从不屑于掩藏自己的感情,他说他爱我,他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让所有人都祝福。
他说谈恋爱就是要光明正大的,轰轰烈烈的。
我不后悔,我曾爱过这样一个热烈赤诚的人。
不过现在的人早就不是他,留着和阿真的照片也不过是徒增伤感,于是我权衡一番,还是决定扔掉。
我始终没舍得将照片撕碎,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扔到垃圾桶里,仿佛是丢掉了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第二天丢垃圾的时候,照片已经被埋在了纸团和菜汤的下面,看不到影子了。
我清楚地知道它就在里面,以至于心情低沉,等着电梯下行的过程中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抽去了,疲惫无奈,还有一丝想哭的冲动。
可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眼泪不能像小孩子一样说流就流。
说来也是造化弄人,我刚把装着照片的垃圾袋扔到垃圾桶里,下一秒,熟悉且令人厌恶的声音响起。
我立即转过身想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离开,紧接着手就被铁钳般的力道攥住了。
温热的掌心贴着皮肤,恶心反感霎时冲向四肢百骸,我本能地用力想甩开殷真的手,却无济于事。
男女力量的差距太大,我很难在一个成年男子用尽全力的束缚下脱身。
“你干什么?!”我冷声问。
“温纵,我已经很多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睁眼闭眼都是你离开时的样子。”殷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此时正垂下头讨好似的埋首在我脖颈间。
我一时半会动弹不得,脸色顿时沉下来,狠踢殷真小腿“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殷真闷哼一声,仍然咬着牙没有松开“你知道我找了多久么?你身边的人我全部问了个遍,没一个人肯告诉我。”
“那我改天真应该上门一人送一箱礼物。”
我有些好笑,再次使出全身力气踩在殷真脚上,趁着他吃痛露出的那一丝空隙,毫不犹豫推开了殷真。
我飞快地后退到一个安全距离,才抬起头直视殷真的眼睛,语带嘲讽“你该不会要说虽然之前觉得我又老又烦,但在我离开后,你倒是突然发现了我这个人居然还有些可取之处,所以想和我复合吧?”
殷真顿时哑口无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找理由来辩解,却在对上我平静到冷漠的眼神后沉默下来。
半晌殷真伸出手,自欺欺人地遮住了我的眼睛,少顷我听见他颤抖的声音“温纵,别这样看着我。”
这就受不了了吗?我还没说什么重话呢。
我歪头看着殷真“你现在难受吗?”
殷真一言不发点了点头,看起来有点可怜。
但我不为所动,嘴角轻扯起一个弧度“我以前比你还难受。”
我一字一顿“殷真,你欠我的东西,我会让你一点一点亲自还。”
“我欠你?”殷真轻声重复了一遍,眼里蔓上一股嘲讽“我为你花过多少时间和精力,又给你买了多少钱的礼物,你都忘了?”
“可当年我爸妈去世,我家公司破产,我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的时候,你敢说你当年没有一点瞧不起我吗?”殷真红着眼睛质问道。
“我敢。”我安静地注视殷真“我温纵可以发誓,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
殷真笑了,他死死瞪着我,仿佛一瞬间有了底气“那我问你,我爸妈公司破产那段时间,你是不是经常在电话里和你同事抱怨最近的压力大?”
我觉得荒谬极了,眼眶又酸又涩,比欠了十多个洋葱还难以忍受“可我没有说过任何重话和风凉话,我拼了命的工作,将我自己小半辈子的心血拱手送人,就是为了帮你东山再起。”
“到头来就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你能对我那么多年的付出视而不见?就算我说话欠考虑了些,那之前我对你的好你就可以全部忘记了吗?”
“你觉得我对你没有以前上心,是因为我需要维持我们两个人的日常开销,还有车贷房贷。当时我的压力很大,每天晚上都要写到凌晨两点多,你难道不知道吗。”
看到殷真的反应,我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悲凉来。
义愤填膺地质问我,却在我甩出血淋淋的罪证时无话可说。
他甚至连一个正当些的理由都找不出来,可见他所谓的‘看不起’多么无凭无据。
而更讽刺的是,殷真依据着这份横空出世的‘看不起’,理所应当对我怀恨在心了整整七年。
“可你依旧不在乎,你连一句关心,一句幸苦了都没有和我说过。我知道你敏感,但你究竟有没有为我考虑过哪怕一点?”
见殷真半天都不说话,我便替他回答了“你没有。”
“你不仅没有,甚至会为了很小的事对我大动肝火,摔东西砸东西。”
殷真忍受不了仰仗一个曾经的“下位者”的鼻息过活的日子。连房子都是对方父母买的,这对殷真来说不亚于羞辱。
所以后来他有了一定的存款,不和我商量,就要要卖掉我从小长到大的房子,还要求我和他一起搬到他买的那个,又破又小,只有一室两厅的房子。
要不是中介来找我确认,我恐怕会被永远蒙在鼓里。
因为殷真的自作主张我发了很大的火,而且不愿意遵从殷真的安排,两个人爆发了剧烈争吵。
装那张照片的相框就是在那时候被殷真情绪激动时拿下来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
他明知道我很喜欢那张照片,也知道打碎之后我会难过会生气。
可他还是那样做了。
对于殷真来说,我记住了他黑暗时期的全部污点,甚至我本身,就是那最脏最臭的一个污点。
殷真是个自负又自卑的人,他享受着我对他的好,却又厌恶着我这个人。
我嘴角牵起浅浅的弧度,不知是自嘲还是厌倦,只望着面前的人,不轻不重地说“算了吧,殷真,我不想再和你吵架了。你难道不觉得累吗?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了,纠纠缠缠藕断丝连没意思,就这样吧。”
殷真喊住我,语气里难得一见的慌乱“就这样吧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我不胜其烦,吐出一口浊气后说道“意思就是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话音落下,仿佛一锤定音,殷真的脚步僵在原地,他眼睛睁大,不可思议地遥遥看着我。
我没有犹豫转身走了,留给殷真一个决绝的背影。
这样的背影,我曾经见过成千上万次,现在也终于变成了先离开的人。
也算有进步吧。
起码鼓起了放手的勇气,已经很厉害了。
我不想过多苛责自己,因为她真的很傻,也真的很喜欢。
上楼继续整理屋子,我打开了自己曾经的歌单,柔和舒缓的音乐在室内静静流淌,像是无形的潺潺而过的溪流,抚平了人心口的愁绪和伤痛。
我不声不响地干活,开着的窗户外不时吹进来暖暖的夏风,裹挟着微许燥热,温暖了冰冷的四肢。
时间仿佛突然加快,等我收拾好东西一看表,居然已经晚上六点多了。
我后知后觉感受到饿,刚准备点个外卖,就接到了田明姝的消息。
「有时间吗?」
我躺在沙发上,一停下来只觉得手指动起来都费劲「有事找我?」
田明姝很简洁地说「遇到了一些事情,想告诉你。」
我强打起精神「见面聊?」
「好。」
田明姝订的是一个小众的高档餐厅,由于我到的时间不早了,里面没几个人,灯光昏暗,来往的服务员都穿着燕尾服,态度恭敬有礼,显然受过训练。
视野有限的原因,我绕了一大圈才找到角落里的田明姝。
见到田明姝的第一眼,我就蹙起了眉。
因为她仿佛是这些天熬了好几个大夜似的脸色苍白,嘴唇薄且没有血色,看起来就像是刚从医院出来,连头发都泛着不健康的褐色“你瘦了好多啊,最近怎么回事?”
“温纵,他们收养了一个女生。”田明姝抬头看着我,眼眸深不见底。
她声音不稳,颤抖的无法掩饰。
“我爸妈收养了一个女生。”
“为什么?”我微微皱眉,拉开椅子坐下的同时诧异地问“如果我没记错,你们家已经有三个孩子了吧?”
“是啊。”田明姝局促地笑起来。
她的双手放在座子下面,大半张脸隐匿在阴影里,显出几分与往日不符的阴郁,低声重复“明明已经有三个孩子了,为什么还要再领一个孤儿院的野孩子进来?”
我觉得田明姝样子格外奇怪,于是向前倾身,拉近了和她的距离,小心且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田明姝摇了摇头“我不太好。”
我刚想再问,眼角余光却突然瞥见几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田明姝的父母哥哥,只不过他们中多了一个人,众星拱月般将她围在中间。
此时他们正有说有笑地往里走,仿佛一个真正的家庭,其乐融融亲密无间,倒是独自坐在对面的田明姝像格格不入的木偶娃娃,令人升起无限的怜惜。
我听力不错,女孩子银铃似的笑声,以及另外几个人宠溺的说话声尽数落入耳中。
“那是谁?”我扭头问田明姝,不知怎地,莫名觉得她的反常和那个少女脱不开关心。
“你觉得她长得漂亮吗?”田明姝没有回答我,而是驴唇不对马嘴地迅速问道,甚至到了咄咄逼人的程度。
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还行啊。”
其实我根本没看清。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田明姝挤出一点笑“这里本来就是田家的店面,他们来吃饭不奇怪。”
“那你喜欢她吗?”田明姝的声音压抑地继续问道,她嘴唇抿得苍白,直勾勾看着我。
“我不喜欢她,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我皱起眉看着田明姝,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过激的反应。
“我没事的,我真的没事的。”田明姝用力摇头否认,眼睛却死死盯着我,仿佛要捕捉到我脸上最细微的表情。
“可我真的好难过啊......你抱抱我,抱抱我好不好?”田明姝低声说道。
果然还是在意的吧。
我心里一疼,仿佛被掐了一把。
分明田明姝才是血缘上的亲生女儿,父母却对她不闻不问,她还要看着他们对一个刚认识不过几天的女孩子热络温和,换谁都不好受吧。
“好,好。”我不知所措地抱住田明姝,用力拍了拍她的脊背,希望给予她一丝微不足道的安慰。
“要是你只能看见我一个人就好了,外面有那么多优秀的,比我强千倍百倍的人。你见了他们,又怎么可能再想起我呢?”这时,田明姝突然说道。
似是在控诉,又仿佛只是喃喃自语。
下一秒,她脸上神经质的痛苦刹那间尽数消失不见,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觉,田明姝的语气回复了惯常的,她特有的温柔和缓“我们出去吹吹风吧。”
我同意了,跟着田明姝绕过铺着白色餐布,放置米色花瓶的圆形餐桌,穿过一道侧面隐蔽的小门,来到了一个半圆形的,铺着木地板的阳台。
我双手放在栏杆上,眼睛却瞟着田明姝,注意着她的情绪。
与此同时,自山峦呼啸而来的春风掠过风平浪静的湖面,我却觉得下面掩藏着压抑的,汹涌澎湃的暗流。
站一会儿,田明姝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杯牛奶,变魔术似的捧到我面前,目光安静柔和“助眠。”
我有些无奈。
又不是小孩子了,喝什么牛奶。
但田明姝没有收回手的意思,那双眼睛还夹带着期待地看着我,实在让人不忍心拒绝。
我叹了口气,还是接过来灌酒似的一饮而尽。
液体涌进喉咙里的时候,还因为喝的太急呛了两口,低声咳嗽起来。
田明姝赶忙拍拍我的后背,又拿出帕子贴心地给我擦了擦嘴角。
动作轻车熟路,仿佛已经做过无数遍般自然,我便没有多想,道过谢就继续吹风了。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更加迷蒙不清了,连街边的树都仿佛渗透进了无边的深黑色天幕中,只有偶尔风经过的时候,能看到枝条像麦穗似的上下轻微浮动。
我刚想说“要不回去吧,天太晚了。”话未出口,眼前就蓦然一黑,脚下发软险些摔倒。
下一秒,一双柔软修长的手揽住了我的腰,毫不费力地将我抱了起来。
失去意识前一刻,我模糊地听见了一声微不可闻的道歉“对不起。”
…
再度睁眼,望着头顶白色的灯,我一时无言。
我本以为林欣芯离开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没想到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场景便重演,巧合的仿佛是命运灵光一现的馊主意。
更操蛋的是,因为我对田明姝没有防备的缘故,身上常带的小刀和防狼喷雾都没拿,现在两手空空,没有一丁点逃跑的可能性。
观察四周,我身处一个密闭的房间,三面都是墙,有一面应该有窗户的被厚重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斜上角一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摄像头正对我的方向,我没什么情绪地扫过它,随即移开目光。
在心里讽刺地想,田明姝连囚禁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装个摄像头有什么奇怪的。
我现在坐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上,背靠床头,被子盖到了肚子,上面传来淡淡的洗衣液的香味。
由于我手脚都被捆住,所以行动范围有限,我尝试了一下,最多只能走到门边,而且门外应该是上了锁,我怎么推都纹丝不动。
我可不觉得自己有大力出奇迹的潜能,于是放弃了挣扎。
也许是林欣芯那次的经历让我的底下变低了,接受程度增加了,我此时的愤怒居然还能压制,没有到火山喷发般汹涌浓烈,势不可挡的程度,但也差不太多了。
恼怒,不解,恐惧,疑问,迷茫种种情绪交织在心间,仿佛岩石下滚烫的岩浆缓慢地流动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猛然爆炸。
但我表面镇定自若,就等着田明姝沉不住气进来。
而我赌对了。
很快房间的门被打开,田明姝走进来,鸦羽般纤细的睫毛低垂着。
她看到我就扬起了笑,嘴角露出两个梨涡,柔声道“我有想过你的很多反应,骂我,瞪着我,说我人渣变态,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你这么平静。”
我一声不吭,视线停留在房间的地板上。
田明姝自嘲地笑“所以我连你的一丝情绪都不配牵动对吗?”
我不发一言,目光没有落在田明姝身上,而是重新冷淡地看向面前的白墙。
田明姝说错了,我不是不生气,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现在的情况让我感到恼怒且耻辱,仿佛我是过年待宰的牲畜,没有反抗的余地,甚至连活下去都要看着主人的脸色。
这样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田明姝顿了顿,接着说道“你如果喜欢我面对你时的这副样子,我可以装一辈子,只要你留下。”
田明姝说话的时候很认真,让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
可为什么呢?
怎么会有一个人将自己包装成和本身性格天差地别的人,只为了去接近另一个人呢?
“你反感我再正常不过了。其实我早就该明白的 ”
田明姝继续说道,露出诡异绝望的微笑,轻声喃喃“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原来我求之不得的东西,有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握在手里。”
我冷冷看着田明姝,提醒她“田明姝,我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物件,我是个人,活生生的人。”
由于太长时间没有发声,我的声音沙哑难听,鸭子叫似的,我自己听到都吓了一跳。
“我当然知道。”田明姝神色如常,微笑起来“你是不一样的,你和那些该死的人是不一样的。”
我讽刺地盯着田明姝“你怎么知道我和他们不一样?”
田明姝表情未变,她垂下眼帘,动作温柔地摸了摸肩膀上的头发“我就是知道。”
她一身洁白连衣裙,黑发如瀑,如同坠落人间的天使。
反观我,脸色冰冷,眸子微抬,虽是仰视,眼神却显而易见的厌烦疲倦。
如果不知情的人在这里,甚至会以为是我欺负了面前这个瘦削单薄的姑娘。
田明姝再次抬眼,睫羽好似振翅欲飞的蝴蝶,她轻声细语地说“温纵,我们见第一面的时候,其实比你想象的还要早”
或许是看见我眼里转瞬即逝的错愕,田明姝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解答我的疑惑“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
我闭上眼,疲惫地道“我不记得我认识你这样一个变态。”
田明姝完全没有被我的激怒,她反倒笑了下,怅然若失般道“你不记得我很正常。”
“你那时候是闪着光的星辰明月,又怎么会注意到路边随手照亮过的无名野花。”
田明姝说话总是温温柔柔,听不出任何攻击性,如同初春温暖的风一样具有抚慰人心的力量。
可此时此刻,她嗓音又轻又慢,柔和到了诡异的程度“你觉得不值一提的施舍,是我这些年来拥有过的全部温柔,我又怎么舍得放手?”
我皱起眉头,尽量顺着田明姝的思路想下去,却又发现了不匹配的地方“那你和殷真呢?你总不会是因为我,和他搞在一起的吧?”
田明姝脸上浮现出一丝嫌恶,但很快便淡去,她耐心地回答我的问题“殷真是个不错的情感载体,我尝试喜欢他,可到了更进一步的时候,我却只觉得厌恶。”
“不过我也得感谢他,给了我和你再一次重逢的机会。否则你这轮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抱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