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979

罗宝珠的行为有些反常。

最近两天,她总是守在座机旁边,似乎在等什么电话。

这种反常的行为出现在罗宝珠去了一趟浅水湾之后,徐雁菱问她,是不是吕曼云欺负了她,她摇头。

徐雁菱又问,是不是制衣厂彻底没救了,她也否认。

“那你是和彦嘉闹掰了?”

徐雁菱早有猜测,这些日子郭家那小子不曾来过一次,这桩由罗冠雄生前定下的亲事多半随着罗冠雄的离世而作废。

她在生意上没什么天赋,不代表不懂人情世故。

若是有意续亲,郭家总要派人来问一问,聊表安慰,现在这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哪还有半点作为准亲家的觉悟。

作废就作废吧,徐雁菱也有自己的原则。

既然别人瞧不上,她也懒得上赶着卖脸,白白把自家女儿身价做低。

况且她打心眼里认为,这样拜高踩低的势利家庭,不是什么良好的归宿,郭彦嘉这种没担当的做派,也不是什么可托付之人。

细节见人品,风雨见真心。

这是老天爷在帮着筛人呢,未必不是好事。

若是自家闺女因着这件事闹心,那她可要好好开导开导了。

“听妈一句劝,别等他电话了,这样的人家咱也不稀罕。”

罗宝珠摆手,“和他无关。”

“那你守着电话做什么?”见她不吭声,几次三番追问不出结果的徐雁菱也不再追问,转身提起桌脚边的塑料袋,“我买了一些苹果,洗给你们吃。”

将买来的苹果洗干净,她拿出一只瓷盘,摆放成堆。

随后从中挑走两个,“我到你林婶家去坐坐,也给她尝尝。”

林婶是房东太太,也是徐雁菱落魄后结识的第一位朋友。林婶家处在隔壁街道,距离并不远,得闲时,徐雁菱总要去走动走动。

罗宝珠点点头,看着徐雁菱揣上两个苹果跨出大门。

听到渐远的脚步,罗玉珠从房间里钻出来,她一眼瞥见桌上摆放整齐的苹果,欢快地从筷筒里抽出水果刀,坐在餐桌旁削苹果皮。

她削得极为认真,一下一下沿着边缘将苹果皮以圆圈的形式削下。

看她很是投入,罗宝珠没有打扰她,悄悄拎着水壶来到狭窄的阳台。

阳台上摆着上一任居户匆匆搬家时没来得及带走的一盆滴水观音。

滴水观音寓意很吉祥。

宽大肥厚的叶片象征生旺气场,尖锐叶形能抵挡外部邪气,开出的乳白色花朵预示观音显灵。

总之,招财、化煞、保平安。

徐雁菱有些信风水,见到这盆留下来的滴水观音,执意认为这是要进财转运的征兆,死活不肯扔。

养着养着,倒真愈发旺盛了。

罗宝珠提起小水壶朝盆里滴了几滴水,一只白嫩的手突然伸过来,手中捏着削好的露出甜酸味的苹果。

“给你吃。”

罗玉珠晶莹纯净的双眸中带着某种讨好的味道,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刻意亲近。罗宝珠有些愕然。

她静静望着面前和她长相有着几分相似的面庞,为这久违的姐姐似的关怀微微愣神。

“你吃吧。”

辛辛苦苦削出来,也挺不容易。

“不,你吃。”

罗玉珠将苹果推给她,罗宝珠又推了回去,这么两三个来回后,罗玉珠大概意识到她真的不想吃苹果,也没再勉强,捧起苹果凑到嘴边,试了试,一时不知道如何下嘴。

她还没学会熟练地啃苹果。

以前住在罗家的大豪宅,吃穿用度一切有佣人照应。佣人会将苹果切成好看的薄片再端上来,罗玉珠从小过惯富贵人家的生活,哪里用得着自己啃苹果。

智商失常的那些年,她物质上也没匮乏过。

罗冠雄离世后,生活产生巨大落差,徐雁菱和罗宝珠两个智力正常的人尚且难以应对,更别提被困在旧时光里的罗玉珠。

她连削苹果皮都是刚学会的。

看着她犹豫半天下不了嘴,罗宝珠轻叹一声,拉着她回到客厅餐桌旁,重新拿起水果刀,将削好的苹果切成一小片一小片,放进碟子中。

苹果终于变成熟悉的样子,罗玉珠这才高兴地拿起小片品尝。

吃得尽兴时,还会跺跺脚,亲一亲捧在怀中的布偶熊娃娃。

嘴上遗留的苹果汁全沾在熊娃娃身上,罗宝珠看不过眼,伸手要将熊娃娃挪开,罗玉珠往后一缩,紧紧护着熊娃娃,不肯交出去。

这熊娃娃是去世的大哥罗振荣送给她的礼物,她当宝贝一样护着,谁也碰不得。

“好吧好吧,我不抢。”

罗宝珠只得放弃,继续切苹果。

两姐妹坐在小而温馨的租房中,明亮的日光从狭小的窗子透进来,营造一种表面的岁月静好。

这副短暂的岁月静好很快被门外响起的急促脚步声打破。

以为是徐雁菱赶了回来,罗宝珠抬眸一瞧,脸色骤暗。

没等到想等的消息,倒是等来了不想相见的人。

“罗宝珠,你今天得给我个说法!”

罗珍珠顶着一头漂亮卷发,气势汹汹闯进来。

“你老实跟我交代,你前两天是不是私下去找过彦嘉?你为什么去找他?你找他说了什么?他为什么不愿见我?是不是你对他说了我坏话?”

好一个无理取闹。

罗宝珠继续埋头切苹果,没理会这些质问。

本就在气头上,又被这样故意忽视,怒不可遏的罗珍珠上前一步,直接掀翻桌上的碟子。

碟子中切好的苹果片全洒落在地。

罗玉珠很是心疼,蹲下身一片一片去捡,捡起来还不忘拿到嘴边吹一吹。动作模样之滑稽,惹得罗珍珠几乎要发笑。

可她现在在气头上,顾不得嘲笑罗玉珠,满目的愤怒只对准罪魁祸首。

“罗宝珠,你哑了还是聋了,没听到我说话?我告诉你,这事你别想装死,你要是不给我说清楚,我让你好看!”

出离愤怒的罗珍珠郁气难平。

天知道她知晓罗宝珠偷偷与郭彦嘉见面时到底有多愤懑。

难怪这两天郭彦嘉总是找借口躲着她不与她见面,原来都是受了罗宝珠的挑拨。

这个人太可恨了!

明明两天前拿地契时答应过她母亲会主动放弃,没想到一转眼就撕毁承诺,偷偷到郭彦嘉面前使坏。

她母亲说得对,她和罗宝珠,注定要做仇敌!

“你忘了你答应过我妈的事情了吗?你要是忘记了,我可以提醒提醒你,你说过要滚回深城去,我奉劝你马上就走!”

咄咄逼人的语气听得罗宝珠眉头微皱,她刚要回怼,目光瞥见门口还站着一个人。

原来罗明珠也来了。

不同于罗珍珠的咋咋呼呼,罗明珠只是安静站在门边,抱臂望着屋子里这出闹剧,仿佛局外人,满身都是“事不关己”的轻松与疏离。

罗明珠大她几岁,平时交集并不多,这次过来,是给罗珍珠壮胆撑腰?

抑或是,还有别的目的?

罗宝珠瞬间的分神给罗珍珠造成误解,她以为罗宝珠是理亏心虚才不回话,这简直是侧面印证了她的猜测,心里的怒火不由得愈发浓烈。她想砸东西!

环视一圈,屋子里连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入眼的都是破破烂烂,动手都嫌脏,罗珍珠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一甩手将桌上摆放整齐的苹果全都拂落在地。

这样还不解气,急哄哄上来要打罗宝珠。

忙着四处捡苹果的罗玉珠见状,飞快冲上来拦在罗宝珠身前,一双没什么威慑力的眸子愤愤瞪着面前的罗珍珠。

“坏人,你不准动手打妹妹!”

呵,这傻子这会儿倒是挺清醒,还知道护人。

罗珍珠算账的对象是罗宝珠,她没空跟傻子周旋,不耐烦地将人一推。

弱不禁风的罗玉珠哪里经得起这么重重一推,摔倒在地的同时,一直捧在怀里的熊娃娃也飞了出去。

这熊娃娃无疑是她命根子,她顾不上满地脏污,跪爬着将熊娃娃捡起来,抱在怀中轻轻拍打,仿佛怕熊娃娃受惊。

心酸的动作中带着一丝滑稽。

若不是此刻不合时宜,罗珍珠几乎要笑出来。

啪——

没等她回过神,一记响亮的耳光已经落到她脸上,脸上的皮肤火辣辣作疼,足以见下手的力道之重。

罗珍珠不可思议回头,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罪魁祸首罗宝珠,“你敢打我?”

从小到大,连她母亲都没打过她一下,罗宝珠竟敢打她!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罗珍珠被打得有点懵,处在巨大的不可置信中没法回神,她甚至忘了发火,脑袋瓜里嗡嗡作响,耳边传来罗宝珠压抑着怒气的冰冷告诫。

“刚才一巴掌,是你推了苹果的错,现在这巴掌,是你推了我姐的错。这里不是你作威作福的地盘,我劝你赶紧滚蛋。”

罗珍珠终于稍稍回过神,她捂着火辣辣的脸蛋,心中怒火难消,一时想不出什么更为高级的报复方法,只想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扬起手臂就要扇对方巴掌。

还没扇过去,手臂就被罗宝珠紧紧擒住。

罗宝珠琥珀色的双眸冷若冰霜,像深冬的一池湖水,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深不可测的暗涌,她冷冷警告:“我劝告你不要无礼取闹,我答应过你母亲的事情自然会办到,你要是不故意找茬,大家还能相安无事,你若是执意来找茬,那你的订婚宴一定完不成。”

闻言,罗珍珠脸色骤变。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你多带点脑子,不要听风就是雨,我的忍耐很有限,这次暂不深究,如果还有下一次,大不了那就鱼死网破。你让我不安生,我也不会放过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就请从这里滚出去。”

话音一落,一直坐壁上观的罗明珠终于发声。

她上前一步,充当老好人:“宝珠,珍珠好歹是你妹妹,大家和和气气坐下来讲话多好,刚才珍珠正在气头上,有些不理智,你这个做姐姐的应该多包容一下,哪还能动手呢。”

话里话外都是责怪,罗宝珠听笑了。

她掀起眼皮望了一眼这位全程冷眼旁观的所谓的姐姐,没好气地反问:“刚才罗珍珠动手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来相劝?”

“珍珠只是摔了几个苹果,你打了她两巴掌,于情于理,都是你的不是。”

这位姐姐的口才比罗珍珠要好得多,心思也更缜密,一不留心可能会掉入她的逻辑陷阱。

罗宝珠冷笑,“我没看出来于情于理都是我的不是,我只看出来话里话外你都偏着心眼,立场不公正的人没有发言权,我劝你还是保持你刚才袖手旁观的做派比较好。”

“如果觉得我说话难听,你就忍忍吧,我现在也在气头上,有些不理智,你这个做姐姐的应该多包容一下,尽量闭上嘴巴。”

大概没想到她会拿自己的话回呛,罗明珠明显愣了一下。

这愣神的工夫,罗宝珠已然下了逐客令,“两位还赖着不走,是要让我报警告你们私闯民宅吗?”

语气之咄咄逼人,比刚才的罗珍珠更胜几倍。

罗明珠深深望了她两眼,识趣地拉着懵神中的罗珍珠离开。

两位找茬的人离开后,罗宝珠正要收拾满地狼藉,桌上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她眸色一动,赶紧拿过话筒。

对面传来一道沉稳的男声。

“您好,请问是罗小姐吗?我是汇丰银行总经理助理,我们总经理想找您谈一谈您工厂的情况,请问您现在有时间吗?”

“有,但我想问一下,是许经理找我谈话吗?”

对面否认,“不是,是我们新上任的温总经理。”

“好的,我马上过去。”

放下话筒,罗宝珠微不可察地卸了一口气,紧绷了两天的神经终于放松。

看来制衣厂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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